店面是普通的店面,外面挂着雪白脱了颜色的长布,上只写了一个茶字,毛笔,古锋,右下角浅浅的按了个水洗蓝的印子,是小纂的“灵真”两个字。
灵真是个小店的老板娘,没有老板,但是是老板娘。
小镇的人对她的印象,就是这个女人总是全身素白,乌云如瀑的长发也松松的拢在雪纺的长巾之后,插了一根乌色的骨簪,下面零零坠了个坠子,星星般的一点。
灵真卖茶,她的店只卖茶,各种各样的罐子,一面墙是白的,一面墙是紫砂的,按着大小样式,也都摆的整整齐齐,中间拿素色的帘子隔着。外墙对着橱窗,旁边设了竹椅,是老板娘坐的,但上面时时只趴着一只雪白的猫。内墙要往店里走才看得到,掀了帘子,伴着窸窸窣窣清脆的风铃声,茶叶的味道,不浓烈但也让人的心神为之一清爽。
小镇不是古镇,离大城市也很远,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数十年都是那一批。安静而没有什么变化。
这样安静闲逸的地方,一向是没有什么故事可言。故事总是发生在人多的地方,你来我往,各自以身为笔,写的恣意妄然。而在这个小镇,一向是没有什么故事的。
灵真的茶店,是这一片地方最后一个故事。
所有走歌人,或多或少都听闻过这个女人的名字,藏在不知名的拐路口,外面的街道是飞扬的尘沙,隔着布帘,里面是清澈的茶香。她就坐在那里,膝盖上伏着她的猫,抬起眸来看你的时候,微微的一点笑意,你全身的风尘和沉压着的东西就倾然褪下,跌落在时光里。
灵真的茶店卖茶,对于走歌人来说,她也卖故事。有一种茶,名为半壶茶,用白底素色瓷杯盛着,绿色的一汪,每一杯茶入口味道都不同,或是苦涩,或是甜蜜,或是无色无味,又或是酸到倒牙。你喝这种茶的时候,老板娘会坐在旁边,一手抚着猫的背脊,一边慢慢地讲述,这杯茶的故事。
我走进这家店的时候,尚没有见到这个传闻中的女人,只在藤椅上看见了她的猫,雪白的一团。
店面光线不是很好,零零的有风铃声。桌上很干净,铺了白底青边的亚麻桌布,上端了一副茶具,一个小小的茶杯翻过来,里面尚留着半杯茶。
她顺着木质的小楼梯走下来,白色的长裙刚刚覆住脚踝,走起来的时候如同细小的波浪翻起,一层一层向我迎过来。和听闻中的一样,长发,平淡无波的神色,看见我只点了一点头,示意我把背着的吉他放在一边,然后拉开了一个竹凳,是让我坐下。
我脑子里还回荡着当年同行的人向我讲述的,以卖故事和茶为生的女人,一期一会,一眸一日,一字一浮生。
这个故事,就是从灵真的口中得来的。
很短,只用了半壶茶的功夫。
却又很长,耗费了长年累月的时光。
她的手上有一本厚厚的本子,牛皮纸封面,上面有字,是经年累月的过路人,写下的自己的故事。纸页已经松松垮垮,被翻得边卷起来,她一页一页的翻过去,扇起细微的尘埃在空中飘荡,然后终于停下,上面是俊秀的字,写了整整一页。不知道是谁写的,用了这样的时间。
神荼。
“他是一个……”女人想了想,道,“过于情深的人。”
无情尽处是情深。
半壶茶确实是半壶,盛在紫砂小壶中,倾倒出来,刚刚是三杯。老板娘倒茶的姿势极美,修长的指尖微微拢着茶壶的小盖子,乌黑的长发松松自然的垂落在脸侧,轻柔的不像是在倒茶,像在倾倒什么珍贵的东西。
第一杯茶,入口无味,淡入白水。然而等下喉之后,带着茶香的甘甜就上涌出来,溢满了整个口腔,仿佛头脑都变得轻了。
我不由得闭上了眼,而这个故事,也在这个时候开始。
邵华山,春天的时候,有一条长长的大道,樱花开了一路。那个时候,整个城镇的人多多少少都爱去走一走,就那么数日的时间,整个邵华樱落满地,游人如织。人一多,小贩小摊也爱往那里跑,就在路边摆了摊子,放着些瓜子玩具之类的东西。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力三轮车,停在山下,等着揽客。
有时流浪各处的走歌人,遇上了这样的时候,随意的坐在樱花树下,便有许多人愿意围着听他唱一段时间的歌,整个邵华也因为这些人,多了很多别样的文艺气息。
安岩是跟着学校社团的队伍来的,脖子上还挂着个傻乎乎的学生会牌子。他一手拿着糖葫芦,一边慢悠悠的跟在低声嬉闹的女孩子们身后,抬着头看上方的樱花。天色正好,天空像水洗过般,蓝的也很淡,衬着那樱花,画面就很安静。阳光也很淡,不耀眼,只是几束,行走的过程中,光线穿过枝桠落下,一道一道的掠过人的头顶,落在地面上了。
江小猪和胖子在身边聊昨天晚上打的游戏,罗平在前面两手举着棉花糖跟着瑞秋一路赔笑,带队的老师扛着红色的大旗子走在最前面。有风过来,旗子被吹起拂动,掀起一片红来,夹杂着樱花的花瓣,扬起了安岩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