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打虎”
●丁永林
金圣叹说，“《史记》是以文运事,《水浒》是因文生事”；“别一部书,看过一遍即休,独有《水浒传》,只是看不厌,无非为他把一百八个人性格,都写出来”；“写一百八个人性格,真是一百八个样”。
的确，《水浒传》真是一部大书，每一次读都觉得开卷有益，都会有新的感受。这不，对打虎将李忠我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为什么说“进一步”？因为我曾公开发布过对他的评语。
在《水浒印象》中，我是这样评价李忠的：
在鲁智深眼里李忠是个“小气鬼”，我不这样看。仗义源于本性，疏财却先要有财。试想，靠耍把势谋生能有大钱？后来虽然成了山大王，也只是刚开张，在桃花山李忠下山专为鲁智深“筹”银子，鲁智深在山寨并未翻出银子，已经证明了。正如黄永玉所说：“人穷了，哪能爽利”？
现在看来，这个评价远远不够。李忠尽管武功平平，综合素质却不低，只是不少读者让鲁智深的话“一叶障目”了。
先复习一下李忠的“生平”：
李忠，地僻星，号打虎将，濠州定远人氏。史进的开手师父，第三回出场。初在江湖上使枪捧卖膏药谋生，后经过桃花山打赢了寨主周通，坐了第一把交椅。三山聚义打青州后，与众好汉同奔梁山泊。大聚时李忠坐第八十七把交椅，任马军小彪将兼远探出哨头领。征方腊时阵亡，被朝廷封为义节郎。
据水浒学前辈们的研究资料，历史上，水浒故事（作者）背景下名叫李忠的到有几个。如建炎年间有陈留溃散戈兵李忠，死于和州；又有曹端部将李忠，与王彦冲突，后来降了刘豫；又有枢密院使臣李忠，是山西人，喜结交豪杰；还有个刘錡部将李忠，在与金兵作战中阵亡；等。从水浒描写看，这几个“李忠”都很难说是“打虎将李忠”的历史原型。这倒好——我们解读李忠时就少了些“忌讳”。
在《水浒全传》中，李忠尽管在第三回就出场了，但不是主角。直到第五十七回“徐宁教使钩镰枪，宋江大破连环马”，作者才对他进行了“介绍层面”的描述：
却说李忠知二龙山消息，自引了三百小喽罗下山策应。呼延灼闻知，急领所部军马，拦路列阵，舞鞭出马，来与李忠相持。怎见李忠模样：
头尖骨脸似蛇形，枪棒林中独擅名。
打虎将军心胆大，李忠祖是霸陵生。
原来李忠祖贯濠州定远人氏，家中祖传靠使枪棒为生，人见他身材壮健，因此呼他做“打虎将”。
乍一看，李忠的“打虎将”绰号，源于他的“身材健壮”，但从水浒中的行径描写看，作者并没有按这个“定位”展开，展现的却是他的“打虎”精神——当然不是武松身上显现出的那一种，而是人们容易忽视的、更高层次的另一种，证明李忠“打虎将”绰号不虚。
现在分析一下，看我的“感悟”是否符合作者意图：
在水浒108位梁山好汉中，李忠是第六个出场的。一出场就在街头摆地摊使枪卖药，巧遇徒弟史进和鲁智深。故友新朋邀他去喝酒，李忠却以要卖药推却，的确显得不爽。接着，李忠被鲁智深胁迫到酒楼，鲁智深要资助金氏父女，史进拿出十两银子，李忠摸出二两银子，鲁智深终于耐不住而鄙视他：“也是个不爽利的人。”
到这里，如与鲁智深的热心肠相比，李忠自然不讨人喜欢，但继续读下去，再回首出场时的情节，却逐渐令我起敬起来。
李忠原是史进的开手师傅，两人相遇，史进在人丛中叫道：“师傅，多时不见！”李忠道：“贤弟，如何在这里？”
李忠行走江湖，有“打虎将”的名号，想必是需要靠“打虎”抬自己的身价，多卖几贴膏药赚钱。遇到徒儿在人群中喊“师傅”，如果按一般江湖上卖膏药的，自然是露脸得意。但李忠却不然，一声“贤弟”回应，而不叫声“徒儿”充大，这就非常人所及了。
这是一。
再看，初次见面的新朋友鲁智深驱打观众，坏了“小人的衣饭”，搅了自己的生意，李忠心中产生不快应该是自然的。然而，他也只是赔笑道：“好急性的人！”。
想想看，这等涵养，是一般的人所具备的吗？
日后，李忠上了桃花山，又见到鲁智深。前面的经历使李忠知道鲁智深瞧不起自己，是不愿与自己为伍的，但他还是亲自专程下山打劫为鲁智深去“筹”盘缠送行。不料，鲁智深还是不领情，趁李忠不在，打翻两个小喽罗，在山寨翻银子，因未翻着，便拿了桌上金银酒器“携款而逃”了（客观如此）。
面对老朋友如此不给面子，此时已是桃花山大王的李忠觉得这对不住他的助手周通了。于是，主动提出将自己应分的“劳动成果”送给周通。
看到这里是否还认为李忠“小气”？
请接着看。李忠偷了呼延灼的宝马，引来官府攻打桃花山。大军压阵，李忠自然招架不住，要向已经落草二龙山的鲁智深求援。周通担心鲁智深不肯相助，李忠笑道：“不然！他是个直性的好人，使人到彼，必然亲引军来救我。”
接着发生的一切，证明了李忠的预言。
后来，李忠经历了江湖坎坷之后，在梁山泊赢得了一把交椅。
李忠靠的是什么？
从上山前的“事迹”看，李忠靠的并不是常人理解的“打虎”技能，而是靠他的智慧。正是李忠有这等智慧的前提，早就看出鲁智深看不起自己，并且一再嘲笑、鄙视自己，但是，凭自己的智慧也看出鲁智深是条真好汉，不会在意的。不然，早就相互划到对立面去了，哪会有后来的结局？
所以，我现在的感受是，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生存第一”永远是对一个社会人起码的要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忠的低调处世之道，不计前嫌的胸怀，不让朋友、同事吃亏的义气等，其“合力”绝不小于常人眼中的“打虎”之力！
怪不得水浒作者面对打虎武松，明确地说：
“打虎从来有李忠”！
现在让我们回归的本文开头上来。
俗话说，“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金圣叹从“性格”这一概念出发，来理解水浒人物的互不雷同，这正是《水浒传》令人百看不厌的艺术魅力的基础。
人生在世，性格决定命运。先哲说，“最难战胜的是自己”，这个“自己”，真的猛于“虎”啊。
看来，《水浒传》为李忠设计了个“打虎将”绰号，以及对李忠事迹的细致描写，充分显示了作者“醒世”的良苦用心。
今天商品经济大潮中人，不正需要李忠这种打虎精神么！
（2012年2月15日）
●丁永林
金圣叹说，“《史记》是以文运事,《水浒》是因文生事”；“别一部书,看过一遍即休,独有《水浒传》,只是看不厌,无非为他把一百八个人性格,都写出来”；“写一百八个人性格,真是一百八个样”。
的确，《水浒传》真是一部大书，每一次读都觉得开卷有益，都会有新的感受。这不，对打虎将李忠我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为什么说“进一步”？因为我曾公开发布过对他的评语。
在《水浒印象》中，我是这样评价李忠的：
在鲁智深眼里李忠是个“小气鬼”，我不这样看。仗义源于本性，疏财却先要有财。试想，靠耍把势谋生能有大钱？后来虽然成了山大王，也只是刚开张，在桃花山李忠下山专为鲁智深“筹”银子，鲁智深在山寨并未翻出银子，已经证明了。正如黄永玉所说：“人穷了，哪能爽利”？
现在看来，这个评价远远不够。李忠尽管武功平平，综合素质却不低，只是不少读者让鲁智深的话“一叶障目”了。
先复习一下李忠的“生平”：
李忠，地僻星，号打虎将，濠州定远人氏。史进的开手师父，第三回出场。初在江湖上使枪捧卖膏药谋生，后经过桃花山打赢了寨主周通，坐了第一把交椅。三山聚义打青州后，与众好汉同奔梁山泊。大聚时李忠坐第八十七把交椅，任马军小彪将兼远探出哨头领。征方腊时阵亡，被朝廷封为义节郎。
据水浒学前辈们的研究资料，历史上，水浒故事（作者）背景下名叫李忠的到有几个。如建炎年间有陈留溃散戈兵李忠，死于和州；又有曹端部将李忠，与王彦冲突，后来降了刘豫；又有枢密院使臣李忠，是山西人，喜结交豪杰；还有个刘錡部将李忠，在与金兵作战中阵亡；等。从水浒描写看，这几个“李忠”都很难说是“打虎将李忠”的历史原型。这倒好——我们解读李忠时就少了些“忌讳”。
在《水浒全传》中，李忠尽管在第三回就出场了，但不是主角。直到第五十七回“徐宁教使钩镰枪，宋江大破连环马”，作者才对他进行了“介绍层面”的描述：
却说李忠知二龙山消息，自引了三百小喽罗下山策应。呼延灼闻知，急领所部军马，拦路列阵，舞鞭出马，来与李忠相持。怎见李忠模样：
头尖骨脸似蛇形，枪棒林中独擅名。
打虎将军心胆大，李忠祖是霸陵生。
原来李忠祖贯濠州定远人氏，家中祖传靠使枪棒为生，人见他身材壮健，因此呼他做“打虎将”。
乍一看，李忠的“打虎将”绰号，源于他的“身材健壮”，但从水浒中的行径描写看，作者并没有按这个“定位”展开，展现的却是他的“打虎”精神——当然不是武松身上显现出的那一种，而是人们容易忽视的、更高层次的另一种，证明李忠“打虎将”绰号不虚。
现在分析一下，看我的“感悟”是否符合作者意图：
在水浒108位梁山好汉中，李忠是第六个出场的。一出场就在街头摆地摊使枪卖药，巧遇徒弟史进和鲁智深。故友新朋邀他去喝酒，李忠却以要卖药推却，的确显得不爽。接着，李忠被鲁智深胁迫到酒楼，鲁智深要资助金氏父女，史进拿出十两银子，李忠摸出二两银子，鲁智深终于耐不住而鄙视他：“也是个不爽利的人。”
到这里，如与鲁智深的热心肠相比，李忠自然不讨人喜欢，但继续读下去，再回首出场时的情节，却逐渐令我起敬起来。
李忠原是史进的开手师傅，两人相遇，史进在人丛中叫道：“师傅，多时不见！”李忠道：“贤弟，如何在这里？”
李忠行走江湖，有“打虎将”的名号，想必是需要靠“打虎”抬自己的身价，多卖几贴膏药赚钱。遇到徒儿在人群中喊“师傅”，如果按一般江湖上卖膏药的，自然是露脸得意。但李忠却不然，一声“贤弟”回应，而不叫声“徒儿”充大，这就非常人所及了。
这是一。
再看，初次见面的新朋友鲁智深驱打观众，坏了“小人的衣饭”，搅了自己的生意，李忠心中产生不快应该是自然的。然而，他也只是赔笑道：“好急性的人！”。
想想看，这等涵养，是一般的人所具备的吗？
日后，李忠上了桃花山，又见到鲁智深。前面的经历使李忠知道鲁智深瞧不起自己，是不愿与自己为伍的，但他还是亲自专程下山打劫为鲁智深去“筹”盘缠送行。不料，鲁智深还是不领情，趁李忠不在，打翻两个小喽罗，在山寨翻银子，因未翻着，便拿了桌上金银酒器“携款而逃”了（客观如此）。
面对老朋友如此不给面子，此时已是桃花山大王的李忠觉得这对不住他的助手周通了。于是，主动提出将自己应分的“劳动成果”送给周通。
看到这里是否还认为李忠“小气”？
请接着看。李忠偷了呼延灼的宝马，引来官府攻打桃花山。大军压阵，李忠自然招架不住，要向已经落草二龙山的鲁智深求援。周通担心鲁智深不肯相助，李忠笑道：“不然！他是个直性的好人，使人到彼，必然亲引军来救我。”
接着发生的一切，证明了李忠的预言。
后来，李忠经历了江湖坎坷之后，在梁山泊赢得了一把交椅。
李忠靠的是什么？
从上山前的“事迹”看，李忠靠的并不是常人理解的“打虎”技能，而是靠他的智慧。正是李忠有这等智慧的前提，早就看出鲁智深看不起自己，并且一再嘲笑、鄙视自己，但是，凭自己的智慧也看出鲁智深是条真好汉，不会在意的。不然，早就相互划到对立面去了，哪会有后来的结局？
所以，我现在的感受是，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生存第一”永远是对一个社会人起码的要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忠的低调处世之道，不计前嫌的胸怀，不让朋友、同事吃亏的义气等，其“合力”绝不小于常人眼中的“打虎”之力！
怪不得水浒作者面对打虎武松，明确地说：
“打虎从来有李忠”！
现在让我们回归的本文开头上来。
俗话说，“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金圣叹从“性格”这一概念出发，来理解水浒人物的互不雷同，这正是《水浒传》令人百看不厌的艺术魅力的基础。
人生在世，性格决定命运。先哲说，“最难战胜的是自己”，这个“自己”，真的猛于“虎”啊。
看来，《水浒传》为李忠设计了个“打虎将”绰号，以及对李忠事迹的细致描写，充分显示了作者“醒世”的良苦用心。
今天商品经济大潮中人，不正需要李忠这种打虎精神么！
（2012年2月15日）
班柴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