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此番步惊云心知小荆错认,也不分辨一言,敛衣起身道:“今日入山采药,风师弟你与我同去。”
小荆在旁闻言,脚底一软,手肘砸在桌边,又疼且惊,脸色黄青,更转草绿。聂风见状心有不忍,伸手来扶,奈何肌理透掌而过,唯徒自着急。
步惊云冷哂来望:“他是男儿,无需你来照拂。”
聂风无奈道:“这位小兄弟于我有恩,云师兄勿再吓他。”
步惊云不语,聂风知他默许,转头便笑。他眉素眸清,照天光自散,步惊云亦不由多望半眼。
只是小荆叫他如此一看,遍体森然,退了两步,扭头四顾,问道:“步大哥,你的师弟可是正在我身边?”
步惊云难得耐心,点头说道:“他方才要我不再吓你。”
小荆仓惶瞪眼,欲往他脸上觅得半点调笑之色,可惜不哭死神一代宗师,出手放话都是“爱信信,不信死”的万千气势,冷眉寒目如刀剑加颈,哪里有分毫热闹可寻。小荆毕竟道行还浅,一时魂飞魄散,扭头泪奔遁走。
聂风遥见他出门时候,身形不稳,前额正磕在房梁之上,遂扶额叹道:“云师兄,你终于还是把他吓走了。”
步惊云依旧看他,但说无妨。也果真无妨,盖因半日之后,小荆复又登门,却道:“今晨身体不适,步大哥你切莫放在心上。”
聂风刀腿双绝,轻功更是天下无匹,平素惯常脚不点地,风中来去。而今他既成生魂,轻如鸿羽,石道之上,纵是崖山料峭,也悠游飘荡,甚得怡情意趣。
步惊云见他衣袂伴日,似极秋水烟岫,归得尘外,一瞬只觉二十年冰底困锁,已在隔世杳然,心气便是转佳。小荆行前引路,方觉一行俩人走来,步惊云目空无物,自语有常,更不知望向何处,只道步惊云如今思念成疾,染得臆病,却是为情为义,一时又是神往,更不住叹息。
他心有惦念,魂游天外,暗想步大哥恐怕已疯,自是满腹惋惜,亦因山道行惯,未顾足底,歪得一歪,半时踏错,竟要斜落空谷。
步惊云聂风见状大惊,两人身形甫动,风中之神终究快得一步,转息之间已抢掠小荆身边,遂伸臂去揽,然魂形透骨,方才忆起,如今他却是救人无计。
聂风心思刚到,身后劲风堪堪便至,当即神念一宽,正待回手,却觉入掌黏连,更有莫名牵扯直把他往小荆身躯里推去。只惊变两瞬,步惊云已扣上小荆肩膀,但见聂风魂魄与小荆交叠刹那,师弟颜容消散,再凝目看时竟是不见,他一瞬仓惶,心思震恐,脱口急唤:“风师弟!”
步惊云唯恐聂风又遭变故,剑心纷乱,一时手劲刚烈犹不自知。小荆忍痛不过,抬手拍他:“云师兄。”
步惊云闻言哑然,难得面如苍雪,失尽人色,扶他凑前半晌无言,仍未放手。良久之后,唤他风师弟。聂风应声,容色也是荒诞已极,只道:“云师兄,我亦觉小兄弟尚在身躯之内,一体双魂,却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奇事?”
步惊云得他提点,以为今日虽是诡事频出,尚有迹可循。风云意志何等彪悍,如此境地仍做几番思量,未有崩溃之像。两人心念百转,暂定一切如常,因着这般匪夷所思之事,闻所未闻,若叫他人悉知,怕会徒惹横祸。至于回魂之事,唯有静待华佗续魄,才是解决之道。
风云心思深重,一路行至村口,步惊云止步未前,聂风回头问他:“师兄何事?”
不哭死神沉默,聂风这才省得,他已是维夷族人小荆,理当唤他步大哥。奈何二人多年相交,俱以师兄师弟互称,偶尔风云单字唤来,旁人尚觉腻歪,如今要他改唤步大哥,着实强人所难。聂风几番开口,唇边单音且出,瞬息又归无形,尴尬至极,步惊云一边好整以暇,抱臂不言,只是看他。两人僵持多时,未知雪楚村口久候他们来归,恰见此景,快步上前,揽小荆左臂。
她实则欲同步惊云亲近,奈何姑娘心深情涩,唯做路间偶遇,羞怯低头,眉间开谢一朵花,更低声问道:“今日,今日你们上山采药,收获如何?”
步惊云一瞥横过俩人双手交握,未有言语。聂风声色不动,自雪楚怀中抽身而出,只道:“我和,和步大哥去得太晚,未有斩获。”
聂风虽共雪楚叙话,尚有余裕偷瞟师兄,未料步惊云亦正凝目看他,及至听闻“步大哥”三字,眸间笑意隐然,极似孤天之云,停归旧枝,正雾照烟笼,要与人猜。聂风偏生不愿来猜,敛眉转头,又说:“这如何晚了,雪楚姐姐你怎么还不回家?”
雪楚叫他无心一句戳破情怀,波至眼角,霞及双靥,粉拳一怒,捶他几下,竟自去了。聂风目瞪口呆,半天缓神,及望步惊云,却道:“云师兄,这位姑娘她对你——。”
步惊云不言不语,只瞟他身后,街边大爷正拄杖而过,慈眉善目共他招呼:“小荆。”
聂风抬手应声,无奈转口说:“步大哥,雪楚姐姐对你好得很。”
步惊云向来矜傲寡言,便是天下且难能勾其一顾,却终究不吝向他风师弟如此这般,解释一番。聂风听罢,无有诧异,只说:“步大哥你——”
他含混半句,其后转清,言语真挚,诚恳至极道:“你向来很得姑娘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