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峰飞辰璇

打从他有了记忆起，就一直生活在这个江南的小城里。 
舒城是个很秀气的地方，几条纵横交错的水道上，横跨着一座座石桥。船夫摇着橹，摆着竹筏从桥洞里穿过，高声地唱着歌。 
周瑜小的时候，喜欢晚上一个人跑出去沿着水道走，看着一排精巧的临水房屋静静的沉浸在一片暗蓝色的夜里，显得寂静而平和。竹筏散乱的停靠在岸边，船上的灯光影影绰绰，温馨而安详。他的木屐踢踏着青石板路，发出“哒哒”的声音，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传来的声音，散在夜里有一种旷古而辽远的淡淡悲伤。

他很喜欢清晨时，看着妇女们穿着襦裙去河边打水的样子，各样的花饰，各样的颜色，笑魇如花，伴着清脆的笑声和叮咚声，嬉笑着从他面前走过，汲的水摇摇晃晃地从木桶里洒出来，打湿了青苔。朝阳在她们的背后铺下清辉，然后，船夫就来了。 
他也很喜欢听船夫们唱的歌，因为他们唱得那样无拘无束，满心欢喜。迎着初升的太阳，又开始新的一天。他们不唱《诗》里的那些歌，也不唱乐府，他们唱的什么，周瑜往往是听不懂的，因为混杂了一些方言，但那歌声无疑是非常自由开放的，让听的人也不禁微笑，觉得一切又是这样地充满了希望。 
舒城的春天很美很美，娘亲牵着他的手走在水道边，边走，边教他背“瞻彼淇奥，绿竹猗猗”之类的句子。柳条已经发了嫩芽，一丝丝地飘打在他的脸上，很柔嫩，很舒服。他在家的房檐上看到筑巢的燕子，看它们将四处寻找来的细小的树枝一根根衔来，一点一滴，慢慢地，就变成了一个温暖的家。他觉得它们这样很累，于是经常会去帮它们找来一些短小的木棍什么，然后悄悄放在巢下等它们来衔，但那些燕子或许患了眼疾吧，往往看不到。 
说到绿竹，舒城中的确是有这么一小片竹林，林中有一条用木板铺起来小路。但那竹林实在太小，位置又偏，所以后来周瑜也不记得它确切是在什么地方了，只是记得那里的竹子一直都很翠，林里很阴凉，放眼望去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很舒服。 
舒城下雨的时候也是很美很美的，周瑜喜欢坐上一个竹筏，让船夫把竹筏划到桥洞底下去，看着雨水纷乱地打在水面上，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看久了，永远都是那样的一圈一圈，他觉得腻味了，就让船夫教他唱那些他听不懂的歌，船夫笑笑摸摸他的头说，哪有什么固定的词调，都是想到什么就唱出来了的，教不了。他点点头，觉得很羡慕他们能这样随心所欲的唱歌。 
那个时候的周瑜觉得，平平淡淡的生活，“幸福”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几年以后的一次上元节，他遇到了一个叫做孙策的孩子。他觉得那个孩子长得很好看，明亮而朝气的眸子让他想起了那些船夫嘹亮欢快的歌声。如果说孙策真有什么是非常吸引他的地方的话，那么无疑就是他的笑了。孙策很喜欢笑，笑得很没心没肺，即使是微笑也可以笑得很放肆，那个时候的周瑜看着他的笑，觉得他笑得很“大”，为什么会用这样一个很抽象很傻的词汇来形容孙策的笑，他却忘了，早就忘了。

孙策在他家住了下来，于是两个孩子便有了很多的时间可以一起玩。 
寒食节那日，孙策便高高兴兴地拉了周瑜出去玩。周瑜依稀记得，他们好像是跑到了舒城边上的那片小竹林里去。 
孙策拉着他的手走过舒城的大街小巷，周瑜第一次发现这个自己生活了快十年的小镇是这么秀气，这么美。他觉得那些水道更清澈了，青石板也愈发得滑溜厚实，竹筏像狭长的叶片漂在水面上。他牵着他走过石桥，走过垂柳巷陌，走过一户又一户人家的门前。有燕子从他们头顶飞过。他记得很清楚，寒食节那天的阳光很好。虽然初春的天气还未真正暖和起来，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冷。 
寒食禁火，于是每家每户都在前一日储备好了许多食物，那些食物多半是粘食，甜甜的香气飘出门外，混在空气中。 
他记得那是个甜甜的初春。 
他觉得，他突然不太想去那片小竹林了，而想让前面的那个孩子就这么一直拉着自己在阳光下走。走着走着，他们就一起长大了，而孙策始终拉着他，走在他前面。 
后来，孙策就真的走在了周瑜的前面，早走了十年。而这十年里，他每每回想起小时候的那个想法时，都觉得它简直准得像一个诅咒。 
“孙策，你慢点。”他说，“我脚疼。” 
脚疼是假的，他只是想走慢一点，这样就可以让去竹林的路长一点，他就可以拉着他久一点。但孙策不知道他是这么想的，于是就放慢了脚步和他肩并肩地走在一起。 
他突然很神秘的对孙策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然后孙策很好奇地看着他。 
他说：“前几天我娘亲说，我爹爹死的时候其实已经帮我把表字取好了，只是我还不到弱冠，不能告诉别人。” 
孙策睁着晶亮的眸子看着他问：“我不是别人，你告诉我吧，叫什么？” 
他本就是想要告诉他的，于是他立刻就说了：“公瑾。” 
“公瑾……公瑾……”那个孩子停下来蹲在他面前，垂着头划拉着地上的土，轻轻地念着这个两个字，把它们写在土上。那声音低低的，糯糯的，很是好听。 
“这个可真不错。”孙策低声叫道，“那我以后就叫你公瑾，好不好？” 
他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下，说：“可以，但是只能在没有别人的时候叫。” 
“没有别人？” 
“恩，就是只有我们俩的时候。” 
“好啊！那公瑾，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其实我爹爹也把我的表字取好了，叫伯符。” 
然后孙策拉开一段距离，看着他的脸，笑了笑继续告诉他说：“爹爹还说，如果我不喜欢的话他可以再改。” 
“那你喜欢吗？” 
孙策一下站起来，很兴奋地说：“当然喜欢！别人一听就知道我是兄弟中的老大！” 
于是，私底下称呼彼此那还未正式派上用场的表字，就成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公瑾，公瑾公瑾，公瑾公瑾公瑾！”那个孩子很开心地大声喊着，在竹林里蹦蹦跳跳。他追上去捂住他的嘴，让他喊轻一点。 
孙策和他说，要趁着他弱冠之前赶快多叫叫这个表字，因为在弱冠之前，这个表字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但弱冠之后，这表字就是大家的了。 
那个时候周瑜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急着叮嘱他让他不要喊得太大声，怕被娘亲知道了要骂的。 
在孙策死了很久以后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周瑜突然回想起了这档子事，他一下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觉得那个时候孙策的那点小小的私心，还是挺可爱的。 
孙策笑笑，凑到他耳边轻轻地喊：“公瑾……”周瑜躲了一下，说：“你碰到我耳朵了。”他觉得，他是故意的。 
想着他的笑，他就突然忆起在赤壁之前，鲁肃带来的那个蜀国的年轻人。 
年轻人与他侃侃而谈他的天下三分论，和他谈惟有较弱的两方先联手，才能挫败较强的第三方，云云。他说了很多。周瑜看着年轻人谦恭地站在他面前，沐浴着清晨的光，但眉宇间却是不可驯服的桀骜。他突然累了，而那年轻人有点逆着光，他只觉得那人的唇在一开一合着，至于说了些什么，他没听进去多少。

孙刘联盟本就是天下大势所趋，自不必他来说。而至于联不联手，也不是他周瑜说了就算的，所以他很快结束了这次谈话。年轻人走的时候，回头默默看了他一眼，有些悲悯的意味，然后就什么都没说地离开了。 
鲁肃来告诉他说，那可是蜀国最年轻最有才华的军师诸葛孔明。周瑜看着鲁肃吃惊的样子，想他可能是觉得这谈话结束得太快了，于是他说，他知道那个年轻人是谁，他一进门他就猜到了。鲁肃颇有些哀怨地看了看他，仿佛他怠慢了自己的贵客，然后也像诸葛那样什么都不说地走了。 
其实周瑜只是不喜欢那个年轻人的笑罢了。他笑得有些诡异阴霾，像是隐藏了什么，又像是洞察了什么，这本就是一种不太讨人喜欢的笑法，而他却偏要在这上面又蒙上一层虚情假意的恭顺，有着与他年龄所不相符的世故。他一笑，周瑜就知道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但他不喜欢诸葛的笑，而诸葛在谈话的过程中，又始终都保持着这样的表情，让周瑜看得腻味了，就像雨水打在舒城的水面上那样，永远都是一圈一圈的。于是他就送了客。 
后来，战事多了，认识的人也多了，周瑜便也看了很多人的笑脸。但回过头来，他还是觉得最爱孙策的那个很大的微笑。他笑得那么简单真诚，明朗得像阳光下清澈见底的小潭，水波晃动成一块块的光斑，眯起眼咧开嘴，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孙策死后，周瑜就再没见过那么让人舒心的好看的笑容了。 
到了竹林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残阳的余辉斜斜地掠过来，他看着面前的竹林，下面一半是黑黑的墨绿色，但竹节顶端却被染成暖暖的橘黄。每一片竹叶，都像是被巧手的姑娘用金线密密地锁上了一圈边。他想，要缝得这么细密一定很难，但娘大抵就有这样的手艺。 
竹林后的远山是黛青色的，此时正像一头温柔的兽般安静地歇在那里，等着吞噬夕阳和它的云锦。 
等他们逛到竹林深处时，或许太阳是落山了，但也可能是竹子太多太密遮住了阳光，反正周围是暗了下来，很黑，但好在他一直牵着他，不至于使他失去方向感。 
孙策的眼睛很好，在黑暗里能看到比他更多的东西。孙策一直告诉他说，那天在竹林里他看到了很多萤火虫，很多很多，一闪一闪地在竹子之间一高一低地飞着，很好看。但周瑜坚持说他没有看到，他虽然不太适应在黑暗里看东西，但如果真的有萤火虫，他是不会看不到的。然后他们就开始了一番小小的争执。 
后来周瑜觉得这样的争执实在是有点蠢，但却因为一个更蠢的原因而结束，因为他饿了。寒食节那天的粘食都很甜，而他偏又不爱吃甜食，所以其实并没有吃多少东西。 
他想，或许那片竹林是在一个山坡上的吧，而且靠近一条小河，因为在周瑜告诉孙策他饿了时，孙策离开了一会儿，但很快就回来了，抓着三条小鱼。借着月光，周瑜看着那三条鱼，觉得它们很小，还没有小孩子的巴掌大。 
“还是等它们长大了再吃吧。”周瑜说，而且他觉得这么小的鱼是吃不饱的。但孙策摆摆手，说没关系，总是要被吃掉的。 
“但是今天不许点火呢，总不能生吃吧。” 
孙策往四周望了望，悄悄对周瑜说：“没关系，才不管呢，我带了火石。”然后他把鱼塞到周瑜怀里，找了几根竹枝堆起来，蹲在一旁用火石把竹枝点着了。 
周瑜看着那星星点点的火从孙策手下而起，很微弱，但是他觉得很亮了。 
“可以了，别生得太大，让别人看到我们就倒霉了。”周瑜叮嘱，孙策看了看，就收起了火石，用随身带着的刀把鱼料理干净后，取来两个竹枝穿起来，把一根递给他，就着那荧荧火光烤着。 
火很小，所以他们烤得很慢。但周瑜觉得这样很好，这样他就可以和孙策安安静静地说会儿话了。 
孙策突然拍拍他的肩，指了指他身后，他回头看了看，透过密林，隐约可以看到舒城——所以那竹林他估计是在山坡上的。他之所以知道那一片黑糊糊的地方是舒城，是因为他看到了那纵横交错的水道上的洒着的星光，像一条条发亮的缎带缠绕着那个小镇。 
“你看，只有我们有火。” 
他记得孙策说这话时，颇有些得意。

五月份的天气，渐渐有些热了起来，而端午也快要到了。 
他还记得那天一清早，娘亲就叫醒了他和孙策，给他们每人端来了一碗艾草熬成的汤，说是可以辟邪驱毒。 
那碗汤实在是很苦很苦，那种苦的味道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孙策刚喝了一小口就全吐了。孙策一直是讨厌苦味的东西的，所以以后每次生病吃药的时候，周瑜总是要叮嘱多加点糖浆，不然孙策就不会吃，病就不会好。 
然后娘亲又在他们的手腕上各绑了一根五色的绳，吊着长长的穗穗。娘亲很认真地叮嘱说，这个叫长命索，不可以弄掉，不然就不吉利了。 
孙策没心没肺地答应了一声，就拉着他出了家门。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门上挂着的长长的菖蒲。他只记得那菖蒲在一上一下地晃着，很好看，其他就不太记得了。 
端午那天回家后，他突然发现孙策手腕上系着的长命索不见了，让他很慌张。 
周瑜说怎么办，娘亲说了这样是不吉利的象征！ 
他把娘亲的话当真了——而且后来，随着孙策的死，他越来越当真。 
当时孙策却的确是没把这当一回事，摆摆手说不要紧，他不迷信。 
“可娘亲会骂。” 
“我不怕骂。” 
“但是会唠叨。” 
“那……怎么办？公瑾，怎么办啊……” 
孙策是很怕被唠叨的，他宁愿被娘亲劈里啪啦地骂一顿。 
周瑜想了想，解开自己手腕上的长命索说：“这个这么长，我分你一点吧。” 
然后他就用孙策带着的刀把自己长命索下面的穗穗切断，编成另外一个长命索给孙策带上。 
那一刻起，他觉得他们从此就是性命相连的人了。 
那年冬至时，下了很大的雪，把整个舒城都覆盖成了白色。船夫不必摇橹了，因为水道上都结了冰。 
他和孙策一起出去玩雪，看到家后面的一棵死了许久的梅树突然开出血红血红的花来，风雪中夹杂着花瓣，飘到他们头上，飘到地上，映着白色的雪。 
孙策说，真美，像一幅画。 
他们都不知道，那是一个生命用最后的力量所璀璨出的最后一个冬季，所以那花才会那样红艳那样美，那场绽放让人刻骨铭心。 
冬天过后，那棵梅树就真的死了。 
彻底死了。 
然后孙策也走了，离开了舒城。 
孙策说，是他爹爹让他走的，不过他隔三差五的还会回来，因为他喜欢舒城，喜欢周瑜。 
孙策果真没有食言，他经常回来。每一次回来，周瑜都觉得他比上一次要长高了，也英俊了不少。唯一不变的，是那个很大的微笑。 
后来他觉得，孙策死了，但他最不该带走那个微笑。 
有一次孙策回来的时候和他说，他梦到自己杀人了。他看到血从那人的胸膛里飞溅而出，落在地上，像是那年冬至的时候，舒城飘落在雪地上的片片红梅。血一直从那个人的伤口中涌出，凝结在胸前，变成一朵眩目的红莲。 
然后他就想到他了，还想到了舒城。他觉得他很久没有看到舒城的柳陌和水道，于是便回来了。 
周瑜说：“你不会杀人的，你那么好。” 
“不。”少年渐渐握起拳头，“我要杀人。因为如果我不去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我。” 
周瑜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杀来杀去的，但孙策这么说，他也就没再说什么了。当时他没有想到，日后自己也会去杀人，而且还杀了那么多的人。 
 “你怕死么？”他问。 
少年低头想了想，吐出一个字。 
“怕。” 
那个时候，周瑜觉得孙策有些懦弱。 
孙策回来的那天快到清明了，他骑着马，让周瑜坐在他身后带着他去了曲阿，说是要让他见一个人。 
他牵着他的手走上高高的山冈，马儿跟在后面。周瑜突然就想起来从前娘亲教他背的“陟彼高冈，我马玄黄”的句子，于是便吟了出来。牵着他的那个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或许是无心搭话，或许是没听到。他也就不再吟下去了。 
走到山顶上时，正是残阳如血，一个墓碑后鼓起一个坟包，孤零零地，没有贡品，什么都没有。

不等他答话，那个孩子便走了。 
他像是没有听到那个孩子的话，轻轻将她放下，从自己的衣服上割下一块布来帮她擦干了血迹和水珠。 
“痛不痛？”他问。 
女孩安静地笑着不答。他觉得她的笑很纯净，一丝杂质都没有，让人看了安心。 
他终于意识到这女孩或许非傻即疯，所以才只会一直笑，不说话。她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前发刚刚覆盖住额角，扎着两个羊角小辫，但经过刚刚那翻折腾，现在已经乱得看不出来了。 
他看到女孩脖子上挂着一块血红色的玉，何其眼熟。周瑜将那块玉握在掌中看了看，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般地微微一笑，说，原来是你啊。 
他还记得他从战火中救出来的那个小女孩，还记得那个缺了右臂的母亲，还记得他叮嘱她们说，以后要幸福。 
女孩看着他笑，好像真的很幸福的样子。 
他问村里的人买了些食物给女孩，然后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她定是饿了，饿了好久。周瑜抚了抚她的额发问：“你娘亲呢？”女孩没有答话，因为那张小嘴里塞得满满的，好几次差点噎着。他顺顺她的背，让她不要急，吃完了还有。 
他想她娘亲一定已经死了，当初他看到那女子的血染红了她的右半个身体时便知道，她定快要死了。他让她把女孩送到舒城，可她没有，所以她定是在半路上就死了。 
吃到一半，女孩突然用衣袖抹了抹嘴停了下来，冲着周瑜开心地一笑，他便也对她笑笑，可心里却想，他该拿她怎么办，若丢在这里不管，她日后不知还要被欺负多少次。当时听那女子说，仿佛她们家除了她和她女儿外就再没别的人了，那这女孩现在便是孤儿了。带她走么？可他又能将她带到哪里去。 
“娘亲说，她去帮我买好吃的去了。”女孩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声音细细小小的，透出小小的喜悦。 
他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他本以为她不会说话的。 
“你娘亲还活着？！”怎么可能？ 
女孩像是没听到他的问话，继续接着自己的话说：“所以我不能吃太多，否则就吃不下娘亲买的东西了。” 
他问她说，那你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女孩告诉他说，娘亲很早就去买东西了，一直都没有回来，所以娘亲一定买了很多很多好吃的，以后娘亲再也不用为了没东西吃而发愁了。 
“我告诉你喔……”女孩很神秘的放低了声音，“娘亲说啊，她明天就回来啦……所以我想快点过掉今天。可是怎么总是有那么多的‘今天’，我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明天’呢？”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好奇地盯着他问，仿佛是在很认真地和他探讨一个严肃深奥的问题。 
“你知道我娘亲去哪里了吗？我想去找她。” 
“我……” 
他看着她，停住了。要他怎么说呢？告诉她说她的娘亲再也回不来了，告诉她她的娘亲死了，可是她懂什么叫做“死”么？ 
“我带你去寻你娘亲可好？”他笑笑，抱起女孩向自己的马走去。他想带她回舒城，或许可以收她为养女，或许可以交予娘亲将她养大。或许她还是可以过上幸福的日子的。 
女孩坐在他的马后抱着他的腰，开心地唱着什么歌。他们就这样离开了这个小村子，他带她去舒城，带她去完成她的娘亲未完成的旅行。 
女孩的声音很清亮很好听，高高地飘在云里，引来了几只嫩黄色的小鸟。他问：“你唱的是什么歌？”女孩没有理会他，继续自顾自地唱着。 
他想到那些船夫，他们的歌声交织成舒城纵横交错的水道，在阳光下闪着盈盈的波光，那么欢快愉悦。那是他整个童年的声音，还有孙策。他们以前玩得兴起，也会唱几支小曲，有时他想再唱一次小时候的歌来缅怀舒城和孙策，但他却忘了那时他们唱了些什么，只是记得当时唱得很幸福，因为是在舒城，因为旁边有孙策。 
伯符…… 
他将这两个字轻轻地念在唇齿之间，像是在抚弄着一道永不能愈合的伤疤。 
我把她带回舒城可好？你说要让天下的人都幸福，那，我帮你啊……但是你为什么不多活几年，为什么那么急着去找你爹，你一走，我还怎么幸福，我到哪里去幸福啊…… 
又行了些许日子，不知离舒城还有多远。他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觉中走上一个小山坡。从山顶望下去，坡下是一片青翠的竹林，和舒城的那片好像好像。

顶个……好文呐

我看完已泪流满面

顶

文写得太好了，虐啊……公瑾伯符天挺秀，中道君臣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