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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邓遂夫老师《为<红楼梦>的全新神话解读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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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肯定地说,这部《探寻迷失的红楼神话》,是近年来并不多见的既有新意又有分量的红学专著。但从另一角度去看,它又何尝不是一部颇具特色的神话学专著。本书作者申江先生,原本就是长期从事中国古代文化与古代文学的教学和研究的专家教授。而其教学和研究的核心,正是神话学。并以此辐射至对易学、民俗学、楚辞学、明清文学、特别是红学的全方位深入研究和教学之中。
而在我个人的阅读史上,申江此前的第一部神话学著作《时间符号与神话仪式》(云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可以说是在改革开放近30年来,对我的中国神话固有观念产生了最大冲击的两本书之一。另一本是何新所著《诸神的起源——中国远古太阳神崇拜》(光明日报出版社1996年版)。

当时那两本书,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何新《诸神的起源》首次提出了“太古华夏文明(最早)的太阳神崇拜阶段”,并力证其时代贯穿了“自伏羲至炎黄帝的数千年”漫长历史。这一全新的论证虽然引起很大的争议,却让我极为倾倒。而申江《时间符号与神话仪式》则首次“就(中国古代节日中的)重日现象进行专题研究”,同时前所未有地揭示出“楚辞《九歌》作为最重要重日仪式的真相”,从而令人信服地破解了“中国文化最重要的时间符号”及古代“神话仪式”诸多奥秘。
如今,申江再次推出这一部既属于其神话学研究的重头著作,又堪称是对《红楼梦》文本作了全新的神话解读的高质量红学专著。应该说,这对我数十年来的某些红学理念,又是一次强烈的冲击。
但我要首先申明:我绝不是一个惧怕冲击的学术保守主义者;恰恰相反,我历来就是一个自己喜欢创新,也支持别人创新的学术激进派。所以我对自己受到别人学术新理念的冲击,不仅不害怕、不抵触,反而会由衷地欣喜、欢呼。当然,在欢呼之前,我会认真地阅读、研究和深思。一旦觉得对方的新理念真正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我便会毫无保留地支持、推广,努力为之“鼓与呼”。我认为,这是任何一个真正的学者所必须具备的基本素养和品格。

当我第一次见到申江先生此书的内容简介:“《红楼梦》是对话性质的小说,最大的红楼对话不是发生在现实层面,而是发生在神话与现实之间。伴随红楼神话的迷失,小说从仙俗对话变成世俗独语,从穿越古今变成针对特定,从文化不幸变成情感悲剧。本书结合文本解析与神话探佚,首次从现象、因果、真相、本质、原型等五个方面全面探寻红楼神话,揭示仙俗之间围绕大观园与通灵宝玉的隐身对话,深入天国女权与世俗男权的人间冲突,消除最大红学盲点,全新解读红楼。”我立即被其新颖的视角和逻辑严密的思路所深深打动,立即给申江发信,一再提及我看了这个简介的“惊喜万分”、“惊喜之至”,希望能尽快见到他的书稿。而当收到他书稿的Word文本,刚看了下目录,便又欣喜地回复道:“草草拜读了一下目录,我就醉了!一点都没夸张,真的有一种陶醉感。单是这个妙趣横生的目录,便让我大开眼界,亦甚合我的胃口。我相信今后的读者,也会和我一样产生同感。”
在历来的《红楼梦》文本解读中,认定此书乃写实或曰文学的现实主义表达,几乎成了文艺理论上无可质疑的金科玉律。基于这一观念,人们对书中不时出现的一些神话描写几近无视。而我个人的一些文本解读文字,尤其在一部书的长篇导论《走出象牙之塔》中,虽然一定程度上注意到了《红楼梦》贯穿始终的某些神话描写——如:女娲炼石补天所弃之石的通灵,赤瑕宫神瑛侍者及绛珠仙子等“风流冤家”下凡投胎,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指点迷津,一僧一道作法及入梦,金陵十二钗图册预言,以及十二钗和各种花神形象的交错迭现等——但我对这类神话描写的解读仍缺乏真正的神话学思考;走得最远的,亦不过将其与当今起源于西方的象征主义、魔幻现实主义及黑色幽默等文学手法相联系。
正是在这样一个关键之点上,申江的新著充分发挥了作者深厚的神话学功底和特长,为当代的《红楼梦》文本解读,提供了一个“探寻迷失的红楼神话”的全新视角和学术坐标。

这里须得稍作说明。申江此书对《红楼梦》所作全新神话解读,不仅“新”在对历来红学的文本解读方式存在严重缺失所作有效弥补与拓展,同时也和他过去的神话学著作主要基于对“丛林神话”的案例进行研究与理论总结有着重大区别。申江在这本书中,是以他自己所命名的“文人神话”视角——即中国古代某些作家在文学尤其是小说创作中不同程度存在的一种神话思维与表达方式——去深入剖析《红楼梦》这部古代文学经典中最为新颖典型、同时又和“丛林神话”有着一定联系的“文人神话”之独特而丰饶的内涵。
但申江这一前所未有的《红楼梦》思想艺术探索,虽属对《红楼梦》文本解读的一大突破,却并非是对过去的现实主义文学解读作全盘否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红楼梦》既非单纯写实文学,更非典型神幻小说,神幻与现实如影随形,如毛附皮,构成了最大的复调。在红楼现实与红楼神幻之间,始终贯穿着或显或隐的对话联系。可是这一重大特点迄今未能浮出水面,成为红学研究的最大盲点。
以我的通俗理解,即在申江看来,这部被鲁迅誉为“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的经典名著,其全新的文学表现形式既非完全的文人神话,又非标准的写实文学,而是二者合一的“幻实对话小说”。这个“幻”是什么?“魔幻”吗?是不是也可以像笔者过去曾经认为的那样:曹雪芹的《红楼梦》,正是带有浓厚中国“文人神话”色彩的西方“象征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的老祖宗呢?
申江的回答则更为独到精准。他是把《红楼梦》最突出的文人神话与现实主义紧密结合的这一艺术手法,命名为“神幻现实主义(mystic-realism)”。并通过与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magical realism)”作比较,认为神幻与魔幻虽只一字之差,其艺术内涵与精神境界却有重大差异:
神幻性,主要突出带有神话色彩的神秘主义;魔幻性,主要突出带有魔法色彩的巫术主义。如果孤立论字,“神”与“魔”原本就是区别明显的概念,前者主要针对神仙与秩序存在,后者主要针对妖魔与混沌存在。神仙世界与魔兽世界更不一样,前者彰显美好、和谐、肯定,后者彰显邪恶、混沌、否定。……
当然,申江这部新著的最大特色,不只是提出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新理念,而是对这些经过深入研究的新理念,作出了他所谓“堪与读金庸、柯南道尔相比”的既深入又极富阅读快感的精湛论述。比如最让我拍案叫绝的最后一章——对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共36位金钗的探佚补阙及花神对位考证等种种精彩之笔,即是明证。对此,我就不一一赘述了,留待读者自己去感受、鉴赏吧。
最后,略提一下申江跟我最为心灵相通的一个共同的治学特征或曰追求,即在注重学术思维创新的同时,又较为注重学术研究的文字表述魅力。十多年前我俩第一次通信,他所言及此事的一席归纳性的话,便充分体现了这一点:
还在中学高考前,就从《红岩》杂志上读到大作,为之折服,并对自己步入红学发生影响。近年从新版甲戌校本导论中又睹先生文采,当年若历惊险侦探的阅读快感有增无减,虽拜读数遍,仍每遍如同初读。
我只读过先生的《曹雪芹续妻考》和《走出象牙之塔》,前者还是二十二年前的模糊印象,然两次均让我体会到阅读的乐趣,堪与读金庸、柯南道尔相比。
先生之境界另有一层令我折服。但凡学问,思之如冷雪,索之如苦行,读之如枯穗。非稻粱所谋,意趣所附,寡适少从。若能自思想中透警醒,于行文间见生趣,已属不易;再能运思虑如破谜,举证辨如侦探,构文思于惊险,示底蕴于意外,则起学术于枯索,已达学问至境也。
尤其末段,真可谓字字珠玑,流光溢彩。即使将其列入历代格言警句之中亦毫不逊色。关键是,申江这一番经过深思熟虑的精湛总结,正是他后来著书立说中坚持不懈的准绳,亦可视为他这本新著在学术创新与阅读快感上的夫子自道。
当然,从一切学术理论本身所必然会存在的某种“局限性”而言,我亦赞成德国诗人歌德借其巨著《浮士德》中的魔鬼靡非斯特之口所传达的一个富含哲理的见解:“理论总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若是从这样一种角度去看待《红楼梦》这一博大精深的文学经典的绝大多数研究议题,则不论过去、现在或将来,一切理论家的努力破解与探索,或许都只能算是日益接近真理之常青树的一段 “由浅入深”的漫长过程而已。这一过程,自有其不可或缺的相对独立的认识价值与审美价值。然而在世世代代热爱这一经典名著的人们心中,尽管感觉上各有其“朦胧”,而《红楼梦》本身所固有的鲜活生命力,则始终会常青不灭地辉耀于天际。待到各时代的理论研究如百川归海,一步步跨越了漫长的过渡而抵达终点,我相信,理论与原著较为接近的常青之本色,终将彻底融为一体。
言不尽意,口占一绝,恭贺申江学兄独树一帜的论红大作出版:
初心欲解红楼梦,入道偏乘神话风。
左右逢源谁逆料?终归显学建奇功!
2017年4月5日13:52:18 改定于蜀南释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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