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的“直言”果然尺度很大。“陛下精于权谋。当年王皇后和萧淑妃之所以获罪,与陛下的谋略是分不开的吧”。越说到最后,声音越小,语气越犹豫。我知道狄公你是想语气婉转一点,可为什么这句话越听越像反讽、高级黑呢?真的是恃宠而骄,不怕武皇翻脸吗?
果然武皇眼神一下子犀利了:“嗯?”
这个哼真的好像在说,朕不开心了,快来哄朕!
狄公马上哄人:“微臣……失言。”
武皇很好哄:“哦,你说吧。”
“陛下虽然是一代明君,但毕竟是女人;就心性而言,与世上女人恐怕也别无二致。”
此处武皇又侧头瞪了狄公一眼:居然敢说朕与天下女人别无二致?(朕在你心中难道不是独一无二的吗??)
“当年杀死王萧二人的手法,可以说是残酷至极。臣听说陛下下令将二人手足斩下,手接在足上,足又接在手上,然后将二人放入酒缸之内,慢慢炮制而死。如此死法,可谓是极尽凄惨之能事。”
说起来,“骨醉”这事,最初来源于《大唐新语》这样的野史,虽然见载于《旧唐书》,但只是作为和“自缢”并列的两种说法之一。还是《新唐书》和《资治通鉴》删去了自缢说,只采用骨醉的记载。据说王萧二人先受杖刑,然后斩去手足,在酒缸中辗转哀号数日方死。然而现代医学常识告诉我们,斩去手足,伤了动静脉,就算不泡在酒里,也绝活不了数日之久。鉴于前文说过的史官们的立场问题,其实这条记录,很有可能是无中生有。钱导为了剧情这么写,我们也就“姑妄听之”吧。
回到剧中。狄公一边慢悠悠地说着这些鲜血淋漓的旧日往事,一边扶着武皇慢慢登上台阶。太极殿檐牙高啄,狄公扶着武皇一步一步地走,就像是在陪着她,慢慢君临天下。
“二人身死魂灭,不足为怪,然陛下心中,难道真的能够平静如常吗?当时二人的死状陛下是亲眼看到的,真可谓是触目惊心哪。
“就像臣在断案当中,也见过一些死状很惨的人。作为死者,身既已死,一切便都消失了;但是对于看到死者的生人来说,却会产生一种想法:此人死得这样惨,会不会阴魂不散,前来寻仇。这样,白天既有所思,夜间便有所梦,醒来回味便证实了先前的想法,认为是鬼魂托梦作祟。臣在断案中,也时常利用人们的这种心理。所谓的审阴司、审鬼魂,其实都是无稽之谈,不过是一种心理战术罢了。
“陛下当年噩梦频频,我看不过如此。再加上陛下的女人心性,更容易相信鬼怪之事,这也就使陛下心中不能平静啊。”
听完狄公的肺腑之言,陛下不过是一声叹息。
怀英啊,有许多人死在你的判笔之下,可他们都是贪官污吏,或者强盗歹徒。你的账上有死人,却没有冤魂。所以论起鬼魂之事,你从来问心无愧,自然坦坦荡荡。朕呢?朕杀了许多人,多少是罪有应得,多少是无辜枉死,恐怕朕自己也说不清。
朕自幼笃信佛教。如果可以,朕何尝不想做一个好人,朕何尝不想做一个仁君?然而有一点你没有说错,朕是一个女人!你们在外做官,若不肯谄媚上司,不肯随波逐流,不过贬官罚俸,只要有切实的政绩,有很大的几率能重返朝堂。朕呢?朕在太宗皇帝的后宫里,做了十二年的才人。这就是后宫,即使你勤学经史,钻研书法,一旦君恩不顾,再多的努力也再无出头之日。
所以先帝的眷顾,一刻也不能从我身上离开;所以幽禁中的王萧二人,一旦为先皇探视,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上官仪怂恿先帝废后,就只能满门抄斩;所以李义府许敬宗,虽然在我立后的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但只要先帝对他们不喜,为免迁怒于我,也只能慢慢贬官流放直至死去。
后来,二圣临朝;后来,朕做了临朝称制的太后;再后来,朕做了皇帝。或许一开始,朕没有想走得这么远,作为一个没有门阀根基的“寒门”,只是出于立后的需要结交了一些大臣,出于自保的需要沾染了一部分权力,但这条路,是无处可回头的。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一个女人立于朝堂,这就掐掉了她做仁君的任何希望,因为她永远不可能“以德服人”。人们对女性的“德”的要求,就是她把自己锁起来,除了丈夫和孩子,最好不要见任何人,除了和丈夫孩子内堂有关的事,最好不要说任何话。然而,朕要出来,朕要说话。于是,朕就只能示之以威,朕只能比他们所有人都凶狠,用男性君王所需的数倍的尸骨,垫在自己的宝座之下。
怀英啊,你和朕,毕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