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你没事吧?!”
消毒水味道浓烈的医院里,朴灿烈焦急地拉着吴亦凡四下查看,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
该死!
他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金钟仁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应该知道才对!他应该有所提防才对!怎么就这么放心地让他一个人在外面晃荡!这次如果不是吴世勋替吴亦凡挡了一下……
他都不敢想如果没有那个如果的话,现在的吴亦凡会是怎样的情景,而他又会是怎样的悔恨和痛苦。
在自己心里祈愿想要守护的人,却被他人豁出了命保护。朴灿烈,你可真丢人啊。
有不要命的吴世勋在前,吴亦凡神奇地没受什么伤,唯一的伤口还是倒地的时候脸上被蹭破了一点皮。比起被医护人员抬上担架浑身是血的吴世勋,他简直就是毫发无伤。
“头抬起来。”
吴亦凡很会看人脸色的乖乖抬头,光看朴灿烈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就知道现在不是傲娇的时候。
朴灿烈把一个放水创可贴小心的贴在吴亦凡蹭破的额角上,冰凉的手指在上面微微用力按压:“不痛吧?”
“嗯。”
其实吴亦凡不需要他这样照顾,一个创可贴而已,他又不是自己没手。
只是朴灿烈现在,一定在心里自责的要死吧。如果连这个都不让他做……
“我真是没用。”
“我一直都对自己很有自信,让你牵扯进这件案子里,也是我有自信可以保护好你才会这么做的。”
“可是现在,为了保护你连死都不怕的人,是吴世勋。”
“我一直以来都视他为仇敌,可是他扑在你身上的时候……”
“我甚至都想跪下来对他说谢谢。”
微长的头发遮住了朴灿烈的眼睛,没有人看得见其中写满了怎样不知名的情绪。
“灿烈,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大意了。你也没想到……”吴亦凡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试图安慰他。
“谢谢你,还给我一个创可贴的机会。”朴灿烈笑得有点僵,叹息微凉。
我知道你不怪我,可就是这样才更让我难受。
我宁可你打我骂我质问我为什么不保证你的安全,情愿你冷战甩脸子发脾气埋怨我没来得及救你,却不想听你口中一句“不是你的错”。
那意味着你从来没有哪一刻,是把不设防的后背全部交给我,予我以性命相托的信任。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向我完全敞开你的心扉,遇到危险也只是想着一个人扛,从来没有指望我。
我的肩膀永远为你准备着,你却从来没有试图停靠。
“我去看看吴世勋。”看见吴世勋被医生们推出了手术室,吴亦凡跟朴灿烈交代了一声,往病房里走去。
“你来啦。”张艺兴看见吴亦凡进来,一边把昏迷中的吴世勋手臂上的绷带缠好,一边跟他说,“病人没有生命危险,麻药的劲儿估计马上就过去了。不过这些外伤恐怕也得养一阵子,伤的挺严重的,还有头部也受了点小伤……”
“不,医生。”吴亦凡开口截住了张艺兴的话,“我来,是为了别的事情。您能出来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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咝——
好疼啊。
吴世勋在昏迷中皱了皱眉头。
好像在很久很久的从前,他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啊,对了。第一次接手家族生意时,被当时黑道上的大佬派人在漆黑的小巷里截住,疯狂的殴打和侮辱时,也是这样的感觉。
感觉到断裂的骨头卡在肺部,头上不知挨了谁的几脚,明明疼得人快要窒息,偏偏就是死不了。因为意识还清醒着,所以这一刻的屈辱更加清晰。
“还以为这小子有多大能耐呢……”
“切,也不过如此。”
“接班人都被我们哥儿几个打成落水狗,老吴家这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哟。”
“能撑起来的那个不也被撵走了,A城要变天喽。”
伸手触不到边的黑暗里,有人划燃了火柴,点起一根烟惬意的抽着。滚烫的烟灰掉在他脸上,迷了他的眼,可他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唉,今天就这样吧。”他的下巴被人用手指捏起,被烟酒侵蚀的粗哑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子,记住了,今天就是给你个教训。以后再试图跟我们爷叫板,看哥儿几个不整死你!”
然后他的左手上传来烧灼的剧烈痛感,那男人在他的手背上摁灭了香烟,带着他的手下趾高气扬的走了,留他一个人在小巷里一地污秽中苟延残喘。
那双现在修长光洁像艺术品一样的手,也曾经被粗俗的小喽啰当做烟灰缸,生生的摁灭了一根香烟。那个黑色的丑陋的伤疤被他一直留在手背上,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
心不黑,就会被人黑吃黑;手不毒,就被人以毒攻毒。
A城人都知道吴世勋手上那个可怖的伤疤,吴世勋也没想过要祛除,那是他因为不该有的天真而付出的代价,他不会忘,也不该忘。
直到他要回国的消息传来。
“吴少,您真的要做植皮么?”一头花白的德国老头儿用不熟练的汉语生硬的说,“您以前不是从来都不在意么……”
“别废话。”吴世勋比他爽快得多,撩起衣服下摆就躺在了手术台上。
因为想要让他看见最完美最纯洁的自己,因为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身上任何一点点被黑暗腐蚀的痕迹。
不敢不干净,唯恐你嫌弃。
不过,我又何尝是自愿堕入黑暗里沉沦的呢?
十二岁那年的记忆,是吴世勋记忆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儿,是欢笑和疼痛的分界线,是纯白与污浊的分水岭。
他还傻傻的在球场上练习投篮,想着以往指导他的哥哥为何最近消失的那样彻底,殊不知外面天下大乱。
阳光明媚的下午,有一个脏兮兮的人,翻过后花园的墙壁,来到了吴世勋的面前。
他说的话,颠覆了吴世勋以往十二年来对世界的所有认知。
原来面对他笑容里仿佛有蜜糖和阳光的哥哥,对外人竟然是修罗般的存在。
“就是你那个出身不干净的哥哥,把你的亲人都整死了!”
吴世勋听不懂他说的那么许多,只听懂了这一句。
然后,他举起手上的篮球,狠狠地朝着那人的脑袋砸了过去。
“我不许你说我哥哥的坏话!不许!”
“我不知道我的亲人都是什么人,我也不想知道!”
“我的亲人,只有哥哥和爷爷,没有别人!也别指望有别人!”
一直以来都是被呵护在温室里的花朵,从不知人间百态为何物的吴世勋,在十二岁那年,为了他的吴亦凡,向凉薄的这个世界,宣战。
“我哥哥做的事情,不会有错!就算是错了,那也是你们错!”
“我不在乎他整死的是谁,是哥哥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就算他没把你们整死,我也会替他完成!”
哪怕吴亦凡的对面是全世界,吴世勋都会毫不迟疑的站在他的身前,不顾一切的去捍卫。
只要能够面对你,背对上帝又如何。
“爷爷。”
“什么事,世勋?”
“哥哥是要继承吴家的人,是吗?”
吴老太爷要抚摸他的头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是因为要继承吴家,才会变成那样的人吗?”
“爷爷,你知道他不喜欢做这些的啊!你明明知道哥哥对人有多温柔啊啊!为什么要强迫他去做这些啊!”
吴世勋永远都记得,球场上神采飞扬的吴亦凡,逗狗时眉目温柔的吴亦凡,吃到好吃的炸鸡时眼睛亮亮的吴亦凡……
那才是他的吴亦凡应有的模样。
“可是如果哥哥不做的话,就没有人来做了啊。”
“不是还有我吗?”
吴世勋的眼睛里,是自焚的火焰。
痛苦和黑暗请施加于我一人身上,让他拥有属于自己的波澜不兴的生活。
哪怕他对此一无所知也没关系,即使换来的是憎恨也无所谓,。
已经有了最坏的准备,走了这步就头也不回。
从此他们背道而驰,走上属于各自的人生轨迹。
一个在阳光下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每一片叶子都向着太阳;一个在黑夜中变异为奇毒无比的蜘蛛,不声不响撒下天罗地网。
只是谁又知道,蜘蛛也曾经有那么接近光的时刻。
吴世勋的眼睫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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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张艺兴有点迷茫,不明白吴亦凡把他专门叫出来,还找了这么一个安静的地方是为何。
吴亦凡斜倚在墙上,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半脸藏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张医生,我想问您的是……”
“您在处理伤口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吴世勋的身上……”
吴亦凡似乎有点说不下去,但还是强逼着自己问了出来。
“他的身上,有没有什么纹身?”
张艺兴愣了一下。
“这就是您想问我的问题吗?”
他话音未落,另一个低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是啊,我也想问你呢——这就是你想问的问题吗?”
吴亦凡猛然抬头,走廊那头,浑身绷带的吴世勋撑着墙壁,咬着牙问道。
张艺兴发现,吴亦凡的手居然在颤抖。
“哈哈。”
吴世勋的笑声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
吴世勋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原来我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血淋淋的挖出来给你,***还嫌它腥!”
“吴亦凡,你究竟还有没有心肝!”
吴世勋一把扯下头上的纱布,动作过大牵扯着伤口又流出血来,一滴滴顺着额头流下来,流进他的眼睛里。
流吧,流吧,世界都染成一片血红吧,这样我就不必看着他了。
嘀嗒——
血滴的声音,原来也可以这样清晰。
我亲手拆开自己的骨,掏出自己的心,只为蘸着那心头血,用森森白骨写一个“爱”字给你看。你一脚踩上,飘然而过,连头都不回。
爱你怎么就这么难,每一步前行都要浸透鲜血,遍体鳞伤,将自己的心一片片撕碎,然后自己在黑暗中忍着泪缝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