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一个人的情绪,”刘备收了促狭,“孔明啊,如今我看着这锦官城三月雨纷纷的图景,欢喜之余更多的是别的什么情绪。哪怕…当年与云长翼德千里奔走四处流离时,我也相信总有时间拼搏出一个传奇,像高祖皇帝一样的传奇;在曹操面前敛藏锋芒时我想总有机会离开去成就一番王业;在越马檀溪时我甚至信了那么一点‘刘豫州你是天命所归’这样的话。如此蹉跎半世,直至遇见你,你在我们最狼狈的时候说:‘所有的皇图霸业都是从山穷水尽的时候开始的,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只能天天向好蒸蒸日上’。”
“当真是一语中的。那时候我一无所有,图谋天下复兴汉室的梦想是一个强大的愿景,哪怕渺茫,也足够告慰人心。现在我坐拥川蜀荆襄,反而更加明白前路多艰,中原之地大物博,江东之稳固富足,都是我们无法比拟的,三足鼎立的局面里,动则杀机四伏,不动则偏安一隅,我怕,怕我们终究会败。”刘备依然保持着平稳的语调,“从前我不怕失败,是因为一息尚存则此心不改。可当我拥有的更多,我的成败便有了更重大的意义,就比如新野的十万百姓,两川的千万黎民,我不想负了他们,竟是举步维艰。”
思绪万千,诉不尽平生意。
刘备自嘲般的放了轻松的语气:“许是老了,多思多忧,最惧天不假年,最惧…我穷极一生,也到达不了梦里的长安。”
那还是建安十七年的春天,一切都如预想的一样发展。诸葛亮并没有长篇累牍地分析形势或者说些什么劝慰的话。
因为他的主公从来都清楚路该怎么走。
而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地聆听,于刘备而言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主公是走不到山穷水尽的人。”诸葛亮只清清淡淡地说了这一句,肃了容色。
农耕税课,兵甲钱粮,内政外交。主公放心,我会拼尽全力保你后顾无忧。
“王业不偏安”诸葛亮望向刘备“主公放心去做。”
“我爱的,正是这样一种七月流火,至死方休的追逐。”
刘备蓦然抬起了头,一瞬间眸若星辰,他听见他说爱,极难得的,那便是一生了吧。
其实早就是一生了。
建安十二年他于阴山万里雪永夜里说他们,“虽然素昧平生,但却生死相依”。
建安十三年他执了他的手说“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
建安十四年他揉着额头无奈地看着他说“我就算失去荆襄,也万不能失去先生”。
或许是更早的时候。时光流转,光影交错。谁记得呢。
刘备望进诸葛亮的眼底:“我爱的,正是这样一个九月授衣,煮茶燃檀的——你。”
是谁悄然勾起了唇角,生动了谁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