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朦胧的睡意，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习惯性地摸向左目。
事实上即使不这样做，我也能清晰地意识到，这里并非现实。
屋内阴沉沉的，仅有些许昏暗的月光从厚重的窗帘中钻过，隐约渗透出一层淡淡的光雾。但现在早该天亮了才对。从被窝里伸出手，拾起枕边的手机，白光投入眼睑却并不刺眼——果不其然，7:07的时间显示，伴随着三个未接来电与一条未读短信。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伊芙那个活体闹铃。
正如现实中一样。
这是一场寂静的黑夜。
舍友已经早早离开，床铺上没有余温。轻车熟路地走向盥洗室，不用开灯我也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轮廓——毕竟是在梦里。况且每个人最了解的，不就是“自我”本身吗。
黛紫色的碎发在暗处呈现完全的黑色，削瘦而疲惫的面庞，百无聊赖又困倦的目光——来自一对透辉石般的绿色瞳眸。
是一对，完整的。而现实中不是。
托红院那帮混账的福。
但那没关系，也许，这并非一件坏事。毕竟，用疼痛刻印在躯体上的疤痕，最为真切。
而更令我头疼的，并非现实，而是梦。如果可以，我希望在梦中醒来时可以再度睡下去，跳过那些繁琐虚幻的景象直接迎接第二天真实的太阳。但我做不到。我能做的，仅仅是将与之相似而略有不同的进程打发过去。起初，可以操纵梦境的发展对我而言，也不失为一项乐趣。为了防止对于现实的过度逃避，我会让自己的经历与现实相仿。但近来，一切事态的发展逐渐脱离了我的控制。
例如这并不打算迎接白昼的天空。
可设定的剧情是不会被改变的。直白地讲，我不得不去摸黑去教学楼。
正如一艘失去方向的游轮，在波涛起伏的海浪上漂泊，不知何时会迎来狂风暴雨，也不知何时会触礁沉没。没有灯塔的指引，没有人知道脱离轨道的船会流向何方。但唯一肯定的是，失控的船，总会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前进。在茫茫大洋中，上岸的可能性，如同单项递减的指数函数般无限接近于零。
千篇一律的洗漱过后，我将校服袖系在腰上，夹着课本向教学楼走去。天空是接近墨蓝的颜色，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星。但路途的确是肉眼可见的——它被路灯照应得明亮。
我知道，如果我试图在小路上背道而驰，同样会走向教学楼的方向。其他的路上没有灯，但若是走过去也不会有什么阻碍，我不会被树枝绊倒或者在黑处撞到什么。但不论走多远，最后我都一定会回归原来的路上；而不论走多久，我总会在7:20准时进入教室。
之前一段时间，还能试着在梦里逃个课什么的。但近来似乎越来越困难了。
走进教室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在低头读书，没有抬起脸看我，包括老师在内。
因为我不希望那样。成为一群人的焦点会很奇怪。倒是伊芙，那个有着女孩名字的少年，欣喜地在座位上向我挥了挥手。但我没有回应，毕竟，这只是梦，而他也并非是真实存在的——他本应该在初三的教学楼里。
教室里没有开灯，但这并不能影响什么。即使在黑暗中，同学们也能自由地交谈，清楚地看到黑板字。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逐渐偏离了轨道？
或许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我来到这个学校起，直到今天，大约也有五年多的光景，起码将近两千天，四万八千小时。毕竟，梦境中的时间轴与现实是相同的——尽管只有六七个小时，但梦的时空是独立存在的。
大约到中午的时候，天才亮了起来。久违的阳光投入教室，洒在床边的我的脸上。
没有任何温度。
陷入自我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而讲台上的老师正批评着那些测验不及格的学生。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弥漫在教室，混杂着同学的讥笑与嘲讽。
现实亦是如此——尽管，方式要温和得多。唾骂伪装成教育，嘲笑转变为同情。
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同一种东西。
都是一种，将自我优越感建立在他人伤痛上的情感膨胀——而我也不能保证，我不是这种人。但比起去践踏别人，我更关注的依然是自我。
本我的私欲是人性中不可否认，同时也是必不可少的存在。而我正用本我的这种私欲，去探寻超我的梦境与现实的天理。这听上去真是高深——高深的要命，想想就觉得困。如果我趴在桌上睡一觉，大概能直接迎来午饭前的下课铃。
这么想着，我照做了——遵循自己的思维。我插上耳机，放起歌——这样从未被老师发现过，就算发现了在梦中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我趴在桌上，在音乐的催眠下睡过去了。即使，在梦境中我不需要睡眠。
同样，梦境中也不需要食物。
但午餐的过程是必然的，即使没有嗅觉，也没有味觉。但是，即使是图片，人们看到花也像是闻到了香，看到食物会条件反射感到饥饿，看到金钱会下意识生成愉悦感——这是人们本我的原始欲望。
换句话说，同一个人，在两个世界中，几乎没什么不同。
可那微妙的差距正是关键，正是逼迫我去面对现实的动力。
我并不是什么自制力很强的人，尤其对于学习——但起码我知道，什么不该做，做了会有什么后果，而这样的后果是否是我所能够承受的，而我需要承受的责任又占多少的百分比……
在这样毫无意义的思想斗争中，与以往一样无趣的一天结束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齿轮运作一样，按部就班的生活。
躺在床上，我闭上眼。
想要在梦中睡着，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依稀记得，在以往，只要闭上眼轻而易举就能回到现实。
在眼睑反复的关闭与开启后，我终于下定决心，关上闸门一样闭上眼，不再睁开。这么想着，我摸上那只健康的左眼，作为某种警示去强迫我睡着。
或者应该说，从沉睡的状态中醒来。
略显紧张的神经难以放松，这并不利于我的睡眠。于是，我开始幻想，试图让无聊的画面增加大脑的倦怠感。
我想象着，自己正处于一艘船只上。它或许是个客轮，也可能是个货运船，但那不重要。它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海面上，随着海浪摇曳，像是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残花。它颤动着，颠簸着，像是在一位刚当上母亲的——那并不娴熟的摇篮技巧下——新生的婴孩。
与之不同的是，那并不会让人感到温暖，只会让人惊恐于海水的刺骨与波涛的恶意。
这是一场冰冷的黑夜。
脑海内逐渐变得昏沉。看样子，这个方法很有效。
睡意渐浓。
继而散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迎接我的是灿烂的阳光。
我醒了，大概。为了确认，我摸上了我的左眼。
令人安心的棉质材料。
将手机装进口袋，不用看都知道是谁的消息。
又是新一天的开始。
洗漱过后，系着校服，拎着书包，我离开寝室走向教学楼。
阳光照耀的道路，三五成群的学生，这才是真正的世界，让人安心。
“嘿小骨——”早有防备地躲开从身后扑上来的少年，我回过头。
“别再这么叫，我说了几次？”
伊芙招牌式的傻笑挂在脸上，却令我意外地放心。他的头发呈现由白色至米色的渐变，稍显凌乱，似乎从来都不屑于打理。乱糟糟的校服衬衫也并不怎么爱惜。以及，脖子上一如既往地挂着一枚吊坠。我不知到底多少次，一把揪下它。
“校规中明确规定，学生禁止佩戴任何首饰。”我冷冷地说。
“诶，又来！好过分哦——明明自己是纪律委员都不好好穿校服。”
“我的自由。”
这样的拌嘴，让我有一种真实的存在感。一种“我的确是在现实中”的证据。
我很清楚，我的性格算不上孤僻，却也好不到哪儿去。刚来到高中部，阴沉的性格让所有的同学都敬而远之。唯有这个心宽胆大的孩子，趁着午饭的时间不厌其烦地找我搭话，而我们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熟识。
后脑勺被谁的手腕猛抽一下。
“好痛……”
回过头，正对上一张严肃的脸。院长的常用手段——这时候如果回击，可不是什么正当防卫的好借口。
黑杉林的院长，是一位并不很高的女老师。宝蓝色的眼睛常被额前栗色的碎发遮住，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剩下的头发总在脑后扎成一撮。相较于白院院长的温和与红院院长的精明，她的严谨是黑院的一大特色。
“纪律委员，校园内禁止出现电子产品，还有，把你的校服穿好。”
耳机被一把扯下，我怏怏地解开腰际上的袖子，拎起衣领披上肩。好在及时的预备铃救了我，伊芙一把抓起我的手，一边憋着笑一边将我扯出院长低气压的范围。这种态度很人很难说出感谢的话来，但我并不讨厌。
事实上即使不这样做，我也能清晰地意识到，这里并非现实。
屋内阴沉沉的，仅有些许昏暗的月光从厚重的窗帘中钻过，隐约渗透出一层淡淡的光雾。但现在早该天亮了才对。从被窝里伸出手，拾起枕边的手机，白光投入眼睑却并不刺眼——果不其然，7:07的时间显示，伴随着三个未接来电与一条未读短信。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伊芙那个活体闹铃。
正如现实中一样。
这是一场寂静的黑夜。
舍友已经早早离开，床铺上没有余温。轻车熟路地走向盥洗室，不用开灯我也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轮廓——毕竟是在梦里。况且每个人最了解的，不就是“自我”本身吗。
黛紫色的碎发在暗处呈现完全的黑色，削瘦而疲惫的面庞，百无聊赖又困倦的目光——来自一对透辉石般的绿色瞳眸。
是一对，完整的。而现实中不是。
托红院那帮混账的福。
但那没关系，也许，这并非一件坏事。毕竟，用疼痛刻印在躯体上的疤痕，最为真切。
而更令我头疼的，并非现实，而是梦。如果可以，我希望在梦中醒来时可以再度睡下去，跳过那些繁琐虚幻的景象直接迎接第二天真实的太阳。但我做不到。我能做的，仅仅是将与之相似而略有不同的进程打发过去。起初，可以操纵梦境的发展对我而言，也不失为一项乐趣。为了防止对于现实的过度逃避，我会让自己的经历与现实相仿。但近来，一切事态的发展逐渐脱离了我的控制。
例如这并不打算迎接白昼的天空。
可设定的剧情是不会被改变的。直白地讲，我不得不去摸黑去教学楼。
正如一艘失去方向的游轮，在波涛起伏的海浪上漂泊，不知何时会迎来狂风暴雨，也不知何时会触礁沉没。没有灯塔的指引，没有人知道脱离轨道的船会流向何方。但唯一肯定的是，失控的船，总会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前进。在茫茫大洋中，上岸的可能性，如同单项递减的指数函数般无限接近于零。
千篇一律的洗漱过后，我将校服袖系在腰上，夹着课本向教学楼走去。天空是接近墨蓝的颜色，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星。但路途的确是肉眼可见的——它被路灯照应得明亮。
我知道，如果我试图在小路上背道而驰，同样会走向教学楼的方向。其他的路上没有灯，但若是走过去也不会有什么阻碍，我不会被树枝绊倒或者在黑处撞到什么。但不论走多远，最后我都一定会回归原来的路上；而不论走多久，我总会在7:20准时进入教室。
之前一段时间，还能试着在梦里逃个课什么的。但近来似乎越来越困难了。
走进教室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在低头读书，没有抬起脸看我，包括老师在内。
因为我不希望那样。成为一群人的焦点会很奇怪。倒是伊芙，那个有着女孩名字的少年，欣喜地在座位上向我挥了挥手。但我没有回应，毕竟，这只是梦，而他也并非是真实存在的——他本应该在初三的教学楼里。
教室里没有开灯，但这并不能影响什么。即使在黑暗中，同学们也能自由地交谈，清楚地看到黑板字。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逐渐偏离了轨道？
或许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我来到这个学校起，直到今天，大约也有五年多的光景，起码将近两千天，四万八千小时。毕竟，梦境中的时间轴与现实是相同的——尽管只有六七个小时，但梦的时空是独立存在的。
大约到中午的时候，天才亮了起来。久违的阳光投入教室，洒在床边的我的脸上。
没有任何温度。
陷入自我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而讲台上的老师正批评着那些测验不及格的学生。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弥漫在教室，混杂着同学的讥笑与嘲讽。
现实亦是如此——尽管，方式要温和得多。唾骂伪装成教育，嘲笑转变为同情。
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同一种东西。
都是一种，将自我优越感建立在他人伤痛上的情感膨胀——而我也不能保证，我不是这种人。但比起去践踏别人，我更关注的依然是自我。
本我的私欲是人性中不可否认，同时也是必不可少的存在。而我正用本我的这种私欲，去探寻超我的梦境与现实的天理。这听上去真是高深——高深的要命，想想就觉得困。如果我趴在桌上睡一觉，大概能直接迎来午饭前的下课铃。
这么想着，我照做了——遵循自己的思维。我插上耳机，放起歌——这样从未被老师发现过，就算发现了在梦中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我趴在桌上，在音乐的催眠下睡过去了。即使，在梦境中我不需要睡眠。
同样，梦境中也不需要食物。
但午餐的过程是必然的，即使没有嗅觉，也没有味觉。但是，即使是图片，人们看到花也像是闻到了香，看到食物会条件反射感到饥饿，看到金钱会下意识生成愉悦感——这是人们本我的原始欲望。
换句话说，同一个人，在两个世界中，几乎没什么不同。
可那微妙的差距正是关键，正是逼迫我去面对现实的动力。
我并不是什么自制力很强的人，尤其对于学习——但起码我知道，什么不该做，做了会有什么后果，而这样的后果是否是我所能够承受的，而我需要承受的责任又占多少的百分比……
在这样毫无意义的思想斗争中，与以往一样无趣的一天结束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齿轮运作一样，按部就班的生活。
躺在床上，我闭上眼。
想要在梦中睡着，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依稀记得，在以往，只要闭上眼轻而易举就能回到现实。
在眼睑反复的关闭与开启后，我终于下定决心，关上闸门一样闭上眼，不再睁开。这么想着，我摸上那只健康的左眼，作为某种警示去强迫我睡着。
或者应该说，从沉睡的状态中醒来。
略显紧张的神经难以放松，这并不利于我的睡眠。于是，我开始幻想，试图让无聊的画面增加大脑的倦怠感。
我想象着，自己正处于一艘船只上。它或许是个客轮，也可能是个货运船，但那不重要。它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海面上，随着海浪摇曳，像是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残花。它颤动着，颠簸着，像是在一位刚当上母亲的——那并不娴熟的摇篮技巧下——新生的婴孩。
与之不同的是，那并不会让人感到温暖，只会让人惊恐于海水的刺骨与波涛的恶意。
这是一场冰冷的黑夜。
脑海内逐渐变得昏沉。看样子，这个方法很有效。
睡意渐浓。
继而散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迎接我的是灿烂的阳光。
我醒了，大概。为了确认，我摸上了我的左眼。
令人安心的棉质材料。
将手机装进口袋，不用看都知道是谁的消息。
又是新一天的开始。
洗漱过后，系着校服，拎着书包，我离开寝室走向教学楼。
阳光照耀的道路，三五成群的学生，这才是真正的世界，让人安心。
“嘿小骨——”早有防备地躲开从身后扑上来的少年，我回过头。
“别再这么叫，我说了几次？”
伊芙招牌式的傻笑挂在脸上，却令我意外地放心。他的头发呈现由白色至米色的渐变，稍显凌乱，似乎从来都不屑于打理。乱糟糟的校服衬衫也并不怎么爱惜。以及，脖子上一如既往地挂着一枚吊坠。我不知到底多少次，一把揪下它。
“校规中明确规定，学生禁止佩戴任何首饰。”我冷冷地说。
“诶，又来！好过分哦——明明自己是纪律委员都不好好穿校服。”
“我的自由。”
这样的拌嘴，让我有一种真实的存在感。一种“我的确是在现实中”的证据。
我很清楚，我的性格算不上孤僻，却也好不到哪儿去。刚来到高中部，阴沉的性格让所有的同学都敬而远之。唯有这个心宽胆大的孩子，趁着午饭的时间不厌其烦地找我搭话，而我们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熟识。
后脑勺被谁的手腕猛抽一下。
“好痛……”
回过头，正对上一张严肃的脸。院长的常用手段——这时候如果回击，可不是什么正当防卫的好借口。
黑杉林的院长，是一位并不很高的女老师。宝蓝色的眼睛常被额前栗色的碎发遮住，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剩下的头发总在脑后扎成一撮。相较于白院院长的温和与红院院长的精明，她的严谨是黑院的一大特色。
“纪律委员，校园内禁止出现电子产品，还有，把你的校服穿好。”
耳机被一把扯下，我怏怏地解开腰际上的袖子，拎起衣领披上肩。好在及时的预备铃救了我，伊芙一把抓起我的手，一边憋着笑一边将我扯出院长低气压的范围。这种态度很人很难说出感谢的话来，但我并不讨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