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的战船也是如此,只剩下错落的灯火,点缀着这广阔的海面。
张达回到了自己的战船,他知道这一天终将是要来临的。
将所有军令都与亲兵吩咐传达后,他走出了船舱。
这一刻,他出奇的静,仿佛连连征战的世界已经远去,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站在甲板的他边负手而立,茫茫青冥中的皓月银芒与碧海波涛中波粼相溶,照映在他刚毅的面庞及甲胄上,缓缓流动,像极了浮动的荧光。
自德佑元年(1275)年元军攻陷临安,南宋王朝崩溃,在这山河破碎王朝将亡的世界中,他已经漂泊的四年。
深明大义的妻子将自己送走,在前往海州的渡口上,她低声轻吟:
丈夫知有宋天王,
别吾去者海茫茫。
后有奸宄妾抵挡,
试看风霜飞剑芒。
妾于岸上,君于海中,同为宋廷而战,待大宋光囘复之时,便是你我重逢之日。
妻子的眼光,这么告诉张达。
从潮囘州到泉州,从泉州到海洲,从海洲到崖山,三年的征战,三年的溃败,为何就无一乾坤巨匠的能臣来撑起大宋的天?我们怕死吗?不!这些年来我们多少文臣武将为了信仰殉了国!我们懦弱吗?不!我们多少将士用自己的热血染红了脚下的地!
我们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家,保护好自己的亲人,保护好自己的民囘族与国家,难道,这也有错吗!?
老天!你看不到我们宋人流下的血和泪吗!?难道我们宋人犯下了必须以亡囘国灭种才能赎清的罪吗!?
悠悠苍天,曷此其极啊!
张达很想仰天怒吼,但是他知道,既是怒吼发泄,即使有再多的愤怒与不甘,都对此时的危局于事无补,这场战争,唯有胜利者才能够生存。
雾越来越大了,今晚,便是最佳的时机。而现在能做的,便是待到夜深,进行殊死一搏!
深吸了口气,静默了许久的张达终于开了口:
“将我佩剑取来。”
一直站在不远处守候的亲兵走进了船舱,于剑架上取下了陪张达征战多年的龙泉宝剑。
昔年张达在龙泉一铸剑大师处求得此剑入伍从军,而今龙泉已陷,或许铸剑之人也早已不在了。
亲兵看着张达接过佩剑,透着寒意的剑刃随着他的右手缓缓离开剑鞘,只听一声清脆的剑鸣,宝剑出鞘在夜雾中带出了一片的寒光。
夜雾之中,亲兵看不清张达此时的表情与眼神,他只知道此时的将军在不远处的甲板上舞着剑,抖动的剑光飘若游虹,那锐利的剑芒,带着说不出的杀气与悲凉。
将军在唱着词,浑厚平稳的唱腔在船上回荡: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幼时母亲常于耳边哼唱过的《凉州词》,亲兵心想。他眼中,将军舞着剑未曾停下,一词唱完又唱一词,重复地唱着。
舞了整整一个时辰,而那凉州词,也整整唱了一个时辰,那唱腔,与剑光一样带着悲凉的杀意。
夜雾越来越浓,亲兵仰头望天,极目辨认后迈动了脚步。
“将军,丑时已到。”
清冷的颤声中,剑光戛然而逝。
只闻这黑暗的夜色中一声平稳浑厚的声音响起,如撕裂黑暗的光:
“起锚!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