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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欲晓 By:青椒雪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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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4-03-16 21:51回复
    谢衣跟在沈夜身后,一路默不作声的到了大祭司寝殿。
    沈夜径直走入殿内,头也不回地长袖一拂,沉重殿门应声闭合。他这才转过身来,沉着脸看向谢衣。
    谢衣没等他说话,先就低头认错:“师尊,弟子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夜冷冷道:“哦?你错在何处?”
    “弟子……弟子不该和贪狼祭司动手。”
    “是吗?”
    “咳,弟子尤其不该在生灭厅如此失态。”
    “还有吗?”
    “……弟子方才,理应向贪狼祭司好言谈合,却不置一言就走了……”
    “谢衣!”沈夜勃然变色,厉声道,“你还要继续与为师鼓唇弄舌?!”
    他之前从未有过如此严厉神色,谢衣吓得一怔,却见沈夜逼近几步,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来:“你方才为何迟迟不拔刀?风琊出手狠辣,你却束手束脚,是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不成?!”
    谢衣张口结舌地看着沈夜放大的怒容,好半天才找回了声音:“……师尊,弟子又不是要跟贪狼祭司以命相搏,一时意气,何必……”
    “方才你那一招,重则可取他双目,轻则也可伤他前额。就算你不想伤人,再不济也能割下他额发,你却在最后折身避开,是怕大家看出胜负,于风琊面上有损?”沈夜根本不听他说完,只管咄咄逼问。
    “……师尊目光如炬。”
    “呵,以德报怨,你倒好心!为师竟不记得曾教过你轻忽自己性命,一味退缩忍让,你却是从何处学来!”
    “师尊。”谢衣摸着头笑了一下,“弟子没有轻忽性命,贪狼祭司他伤不了我。”
    沈夜气结:“你!对敌之际生死一线,你也如此托大手软不成?”
    “可是风琊他不是敌人啊。”谢衣小声嘀咕着,见师父越发火大,便赶紧垂下头去。
    沈夜看着一脸认错相的徒弟,感觉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亲眼看到好几次谢衣险险从风琊招下躲过时,心底骤然涌出的怒气和惧意似乎还在冲击着胸膛,沈夜忽然怀疑起自己把这个弟子教成了什么样的人,太过善良,太过磊落光明,似乎对任何人都报以宽容善意,对任何事都可以容忍,都好商量————他简直都想象不出谢衣会和什么人以命相搏的样子。
    这样的谢衣,能和他一样在黑暗的权利顶端走下去吗?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沈夜随即又在心底摇了摇头,他想权利并不天生黑暗,黑暗的也许只是人心而已。
    “少在为师面前装委屈,你心里不服,为师知道。”沈夜冷哼道,“如今自然随你胡闹,以后当了大祭司,看你怎么办。”说着恨恨瞪了谢衣一眼,“还哭丧着脸做什么?说说看吧,怎么打起来的?”
    谢衣怏怏抬起头,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贪狼祭司今天脾气似乎有点大,说了几句……奇怪的话,弟子一时没忍住,跟他争辩起来,然后就、就不知怎么的动起手来了。”
    “奇怪的话?他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谢衣心想这几句话实在莫名其妙又十分无礼,若是对师尊说了,恐怕风琊要倒大霉,便面不改色的扯谎道,“大概是弟子最近忙于神农大人寿诞,生灭厅的事务差不多都是贪狼祭司在处理,把他累坏了,发点牢骚吧。”
    沈夜又瞪了他一眼:“你忙于寿诞之事?这倒奇了,华月昨日还向我告状,说你成日缺工找不到人呢。原来你竟如此勤勉,这倒冤枉你了,不如找华月来你跟她当面说清?”
    谢衣当场被拆穿,愣了一下,便立刻又继续面不改色的侃侃说道:“师尊明鉴,弟子的确是在忙着为寿诞做准备。师尊还记得弟子跟您说过么,流月城一草一木似生实死,无法生长败谢,所以弟子想造一个偃甲房,试着移种一些果木……”
    “这与神农寿诞有何关系?”
    “师尊……”谢衣谈起偃术,脸上便光彩顿显,“神农大人的寿诞祭酒,因为没有多的,今年用了明年用,都用了几百年了……神农大人年年对着同一鼎酒,想必不会高兴。如果我们可以酿一些新的酒,不光可以用做寿诞、祭祀,还可以分与城民,大家同乐,那多好呀。”
    沈夜数年前曾听他提过此事,当时觉得不过是异想天开,此时见他重提,不禁有点惊讶:“你的意思是,你做成了?”
    “嗯!”谢衣眼睛亮晶晶地,掩不住的兴奋喜悦,“前些天发现果木已经长了些小果子,弟子又试着改进了偃甲房,今日去看,发现有一些已经长很大了。”他从袖中摸出一枚青色果实,捧到沈夜面前,“这个最大,师尊您看。”
    沈夜接过那枚青果,入手触感细腻微凉。他攥着这枚绿色的果实,看着眼前的弟子,很久很久未发一言。
    这个弟子,他一路看着他从小小孩童长到现在的俊秀少年,他知道他喜欢偃术也天分卓越,但他从未想过,偃术在谢衣手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在生机灭绝了数百年、时光摒弃四季俱失的流月城里硬生生培育出了青青的果子。
    沈夜凝视着谢衣,骄傲、惊讶、狂喜……许多情绪在他心里激荡,他想:或许有那么一天,谢衣真的能突破上古大神之力,把流月城从绝望的深渊里拔出来。
    “你……做得很好。”沈夜的声音微微有些低哑,“以后你在偃术上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只要流月城有的,你只管去拿。”
    “真的?”谢衣大喜,笑道,“弟子想要五色石,弟子最近想出一些新偃甲,没有五色石就难办了。不多啊,只要一点。”
    “可以。”
    “多谢师尊!”谢衣眼睛都笑弯了,又谄媚道,“这是流月城结出的第一枚果子,师尊您吃了吧?”
    沈夜心想这徒弟真是没白疼,很感动的咬了一口果子。他从未吃过食物,生涩地调动牙齿和舌头嚼了几下,脸色便是一僵。
    谢衣咽了咽口水,眼巴巴盯着果子问道:“好吃吗?”
    沈夜把果肉吞下肚去,点头说道:“很甜。”
    谢衣从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好奇得不行,沈夜递给他:“你尝尝看。”
    谢衣急忙接过来啃了一大口,嚼了嚼,很新奇的笑道:“原来这就是甜啊!”
    沈夜:“……你不觉得这果子还有点硬?”
    谢衣笑道:“可能是还没怎么熟。不要紧,弟子刚造了一个小灵力炉,待弟子拿去烤上一烤,就熟了!”说着捧着果子飞奔而出。
    沈夜看着他的背影,很惆怅地想:那种味道,明明应该是特别酸吧?或者,也有可能是特别苦?特别辣?反正不可能是甜。
    总之,对味道毫无鉴别力的弟子,捉弄起来真是一点乐趣都没有啊……
    谢衣对烹制食物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一堆普普通通的木头,经过谢衣的手,就成了千变万化精巧绝伦的偃甲;一枚普普通通的青果,经过谢衣的手,也能千变万化,并且绝对看不出本来面目。
    流月城人不饮不食,无人有制作食物的经验,于是谢衣无师自通的将青果捣鼓出了许多花样,一样不漏的拿去请师尊和好友品尝。
    沈夜等人第一次吃到他弄的食物后,表情都是各异。沈夜闭目片刻,徐徐点头道:“不错。”
    此言一出,华月和瞳齐齐望向沈夜,眼里不约而同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得到称赞的谢衣十分欢喜,转而热切地望着两位好友。
    在他希冀的目光下,瞳率先开口道:“的确……十分特别,一言难尽。”
    华月盯着那盘黑乎乎的东西,喃喃道:“原来食物就是这种味道,真是……”不吃也罢。
    谢衣喜道:“我也觉得这果子十分奇特,稍作加工便与原本的味道完全不同,既然大家喜欢,我再去做一些……”
    “不必了。”沈夜止住他道,“所余青果也不多,得叫人拿去酿酒。还要留一些给小曦做点果酱。至于这个……”沈夜端起那盘食物,目光朝瞳和华月望去。
    华月打了个寒战,立刻行礼道:“属下还有要事,先告退了。”说完一个法阵赶紧跑了。
    瞳近来犯病,腿脚不利索,跑得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沈夜把那盘食物塞了过来,心里不由暗自叫苦。
    “瞳,你顺便把这盘东西给风琊带去。就说他和谢衣之事本座不予追究,现将流月城首次结下的神果赐予他,盼他以后尽忠竭力勤勉办事,莫要再生是非。”
    “……属下领命。”


    IP属地:四川6楼2014-03-16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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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雍门狄最近忙得脚不沾地。雍门家祖上曾经是酿酒行家,家中传有酿酒古方,大祭司便将为神农寿诞祭典酿酒之事交由了他来办。雍门狄之前从未做过此事,时间又极为紧迫,他连夜熬读古方,又督着人赶制各种所需器具物件,也就仗着年轻,否则非累趴了不可。
      那日他正在家中绘制新建的酒坊图,正巧赤霄前来拜访,雍门狄见了他十分欢喜,连忙屏退左右,口中笑道:“许久不见你了,你跑哪儿去了。”
      赤霄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口中说道:“闲得到处乱逛罢了。你怎么了,眼底下这么青,气色也不好,病了么?”说着伸出手去,在他额头轻轻试了试。
      雍门狄不觉面颊微热,却不避开,只低声道:“你不知道吗,紫微尊上把酿酒之事交给了我,神农大人寿诞祭典就快到了,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好几宿没休息了。”
      “紫微尊上?这么替他尽职卖命?”赤霄脸上闪过一丝冷然。
      “不是替他,是替流月城。”雍门狄捉住对方意欲抽回的手指,急道,“阿霄,你知道我的意思,我……”
      “好了。”赤霄神色缓和下来,轻轻拍了拍他,又托了他下颌低声轻笑道,“你急什么,我又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我是想你,好几次来你都不在家,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你算算咱们都多久没见了?”
      雍门狄嘴角牵起一丝疲惫笑容:“等祭典忙完,我们……”
      “嘘——”赤霄揽过他肩膀,一手温柔覆住他双目低低说道:“瞧你累成什么样子,灵力都衰微了。你只管好生睡一觉,我给你补补灵力。”
      雍门狄顺从地在他手底闭上眼睛,感觉一股暖流顺着双目缓缓流入体内,舒适得让人昏昏欲睡。
      赤霄替他输送了一会灵力,听他呼吸渐渐沉了,便轻轻将人放到榻上,忽听雍门狄喃喃道:“阿霄,你是不是还在恨大祭司……”
      赤霄微微一惊,低头看时,却见雍门狄闭着眼睛,一时不知道他是不是说的梦话,便迟疑着没有做声。
      雍门狄蹙起眉头,似梦非梦的又模糊叹道:“……我知道你恨他,那件事,你永生不能释怀……唉……”他声音渐渐低不可闻,终于彻底陷入了沉睡。
      赤霄盯着他的睡容,良久良久,脸上浮起一个冰冷至极的笑,“是的,我恨他,永不原谅。不光是他,这整个流月城都该死,早就该死……呵,什么神农寿诞,拜神求佛是没用的,这个神佛都厌弃的,罪恶扭曲的地方……”他的眼睛冷如寒冰,动作却温柔至极,慢慢吻上了雍门狄的眉心。
      “阿狄,你在——”谢衣推门而入,正好看到这一幕,登时就张大了嘴,“——哈?”
      十八岁的谢衣对于情爱之事虽然也知晓,但从未亲眼看见如此情景,一时不禁愣在当场。榻上的两个人也被惊动,雍门狄脑子一醒连忙坐了起来,神色惊慌。赤霄却很平静,一手揽着雍门狄的肩,似笑非笑地看着谢衣。
      谢衣和他目光一触,只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雍门狄的脸红了又白,只得暗自拉了拉赤霄的袖子,用眼神恳求他先离开。赤霄轻笑着站起,微微朝谢衣躬身,口中说道:“见过破军祭司。两位慢聊,在下先告退了。”说完又是一笑,抖抖衣袖飘然而去。
      雍门狄见赤霄离去,心头略宽,眼见谢衣神色古怪,也不知道他看见了多少,便只得强笑道:“你最近不是在忙祭典,怎么有空过来?”
      谢衣只看着他,脸颊微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两人默然良久,雍门狄把头一低,半响道:“你看见了?”
      谢衣此刻脑子很乱,仿佛有什么从未想过的,极其荒谬隐秘的东西陡然撞在眼前,让一向唇舌伶俐的他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答。
      雍门狄忽然一笑,摇了摇头道:“看见也没什么……阿衣,你不要惊疑,我和赤霄,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了。”
      谢衣结巴道:“你们……可是……”
      “阿衣你要说什么我知道。”雍门狄痛快承认下来,心头反而陡然轻快,“是非对错,善孽因果,我都想过。我与他,并非一时轻率之举。”
      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谢衣纵有满肚子的言词也无话可说了,只得道:“你既然想得清楚,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只是……若被别人看见终是不好,你们往后……当心些。”
      雍门狄点头应允,见谢衣转身要走,便忙拉住他道:“怎么就走了,你凭白无故来一趟?没什么事吗?”
      谢衣早把来意忘了个干净,怔了怔才道:“哦,也……也没什么事。我来看看你的酒酿得如何了,若是酿好了……”
      “若是酿好了,先给你留一坛子。”雍门狄展颜笑道,“什么新奇的东西你都等不及。你这秉性我还能不知道么,你就是不说,我也会给你预备着的。”
      “那就有劳了……”谢衣起身告辞,雍门狄送他出来。谢衣走了不远又回首相望,迟疑道:“阿狄,你当真……想好了?不会后悔?”
      雍门狄笑了一下,以手握拳放在心口,低声缓缓道:“此心既予,永不言悔。”
      直到晚上和沈夜一起回到大祭司殿时,谢衣耳边似乎还响着雍门狄的这句话,神色也是恍惚,惹得沈夜大为不快。
      连唤了两声都没有回应,沈夜走到谢衣面前,看着低头不知神游何方的徒弟,冷不丁喝道:“谢衣!”
      “啊?弟子——”谢衣猛然抬头,眼见沈夜满是愠色的脸近在咫尺,不觉倒退一步,“师尊?”
      沈夜冷哼道:“为师与你说话,你呆呆怔怔的,魂飘到哪里去了?”
      谢衣慌道:“弟子……弟子什么也没想……”
      沈夜见他全不像平日的伶牙俐齿,心中奇怪,俯身盯着徒弟的脸,道:“你敢欺瞒为师?究竟所为何事?”
      两人贴得极近,几乎是呼吸相闻。师徒俩向来亲近,平日这般谢衣也不觉有异,此刻沈夜带着热力的气息扑在他脸上,却叫他忍不住面热心跳,脑海里乱糟糟的又浮现出赤霄和雍门狄相偎的情景,他们也是靠得那般近,他亲吻了他的额头……
      似乎是被什么刺激了一下,谢衣骤然抬头。沈夜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又见谢衣重新低了头,小声道:“弟子身体不适,先回去了。”说完便行个礼,脚底生风匆匆而去。
      沈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角,半响才喃喃道:“这是发的什么疯……说走就走,越发纵得他没规矩了。”


      IP属地:四川7楼2014-03-16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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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祭司决定不理发疯的徒弟,自顾自在案边坐下处理政务,刚看了两个卷宗,便再也看不下去。他仰面靠在宝座上,心烦意乱地想:“该不会真的身体不适吧?难道——谢衣也出现病症了?”
        心念及此,沈夜只觉一阵寒意自胸口升起,再也坐不住,连夜传令流月城的最高医官,命他们“好生给破军祭司诊治,不得有些许差池”。而医官们浩浩荡荡到了破军府内,战战兢兢为一脸莫名的谢衣诊视了半夜,然后回禀道破军祭司全身上下一点毛病都没有,在苦于疾患的流月城里简直是奇迹般的健康。
        沈夜听了这个回报,舒口气之余,又觉奇怪。华月问清来由后,沉吟片刻笑道:“这哪里是病,恐怕是……”
        沈夜道:“欲说还休的干什么?要说就说完。”
        华月微微红了脸,嘴角憋不住笑意:“恐怕是,情思初开,跟哪家姑娘有了些什么吧。”
        沈夜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便只觉脑子里一沉,模模糊糊听见华月还说什么“谢衣也长大了,时光真是飞快”之类,也全听不入耳了。
        华月正说得高兴,忽见沈夜突然起身怒道:“这逆徒!他敢!”说着转身拂袖,怒气冲冲的走了。
        之后几天,沈夜暗暗留心谢衣日常行踪,看看这逆徒可有跟哪位姑娘走得近,若真的耽于情爱,自己必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作为大祭司的亲传弟子,该当全副心思专注政务修行术法才对,什么情情爱爱的,简直可恨!
        结果才短短数日,沈夜便发现跟谢衣过往甚密者不下数十人,不仅有年轻貌美的少女,连一些青年男子看着也十分可疑。谢衣这逆徒走到哪里都有人围着簇着,常有姑娘跟他交谈着便要脸红起来,他手里的偃甲也是送完这个送那个,甚至还将外城某位年轻平民偃师请到家中,秉烛夜谈了一晚上。
        沈夜知道这个徒弟招人喜欢,却也料不到他招人喜欢到了这个地步,吃惊之下重新细细审视谢衣,他才似乎陡然间发现了徒弟身上的变化。他仿佛还记得谢衣当年的模样,矮矮的,单薄得很,一脸古灵精怪的稚气,像只细瘦的小猴子。而现在的谢衣早已褪去了孩童时的跳脱,宽大的祭司袍掩不住他挺拔身形,沈夜看着他周旋在无数人中间,那么沉稳温润,言谈举止无不让人如沐春风,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有不少信服钦佩的眼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师徒俩时时相处,对方身上一点一滴的变化倒不容易看出来。直到此时沈夜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的小徒弟已经长大成人,长成了如此优秀出众的人物……太过优秀了,竟叫他一时心头百般滋味,不知是自豪欣慰,还是怅然若失。
        祭典之期渐近,谢衣也暂时放下了偃甲研制,认认真真地协助华月操办起诸多事务来。他天资聪颖,虽是第一次处理祭典相关的事务,却也有条不紊毫无纰漏。待得祭典大礼过后,便是流月城每年最热闹的时间,祭司们用灵力燃起巨大火把,照得彻夜通明,外城的平民们也获许涌入内城,尽情歌舞。今年更与往年不同,城中酿出新酒,大祭司命分与族民共享,虽每人所分不多,然流月城人素无饮食,更无酒量可言,不一时便醺醺然的醉倒不少。
        谢衣同众人热闹了一番,便悄然独自离开,一路走得拐弯抹角。内城神殿西南有株孤零零的杏树,他蹲下来在树下挖出了一坛酒,兴致勃勃的倚在旁边大石上,拍开封泥喝了起来。
        此时月色极明,天幕中又大又圆的苍白月亮将光华慷慨洒了满城,谢衣且看且饮,听着远处人群的喧闹声,心中甚觉安宁快乐。
        正怡然自得间,忽而耳边风动,一只手从他肩侧闪电般伸出,毫无费力地夺走了他手中的酒坛子。
        谢衣大惊回头,却见沈夜站在身后,一身黑色大祭司袍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板着脸正看着自己。
        “……师尊。”谢衣松了口气,起身笑道,“您吓了徒儿一跳。”
        沈夜冷哼,抱着酒坛毫不客气往谢衣方才所依的石上一坐,拧着眉毛道:“遍寻你不着,难得一年大家聚着开心,你独自躲来这里干什么?伤春悲秋么?”
        “流月城里若有春秋可伤悲,弟子倒求之不得了。”
        “那就是独自躲起来快活?”
        “师尊。”谢衣哭笑不得,看看沈夜虽然沉着脸,但眼中并无怒色,便蹭到沈夜身边坐下了,“弟子只是连日来忙于琐事,心中烦乱,想偷个闲独自静静心而已。”
        沈夜斜他一眼,又哼道:“这点小事你就嫌烦,等你做了大祭司,还不天天烦死?”
        谢衣笑嘻嘻道:“说得是,既如此师尊就可怜可怜弟子,另外找个人做这大祭司可好。”
        “胡说八道。”沈夜嘴上训斥,心中却也并不真动怒,晃晃手中酒坛道,“这不是祭典上分的酒,你倒会藏私,必定是不知怎么跟天同祭司死缠烂打要来的。”
        谢衣见他一猜就中,只得讪笑。沈夜举起酒坛灌了一口,反手抹抹唇,看也不看便将酒坛往旁一递,谢衣接过去,目光幽幽盯着坛口片刻,也喝了一口。
        空气中弥漫着冽冽酒香,沈夜透过层层枝蔓望向明月,他目力极好,隐隐能看出月色里若有若无浮动的绯红光芒,那是伏羲留下的封印。沈夜凝神看了许久,心想这帮上古大神弃烈山部如敝履,族民们却还千百年如一日的对神祗崇拜祭祀,实在是可笑可悲。若此封印不能破,城中如今日这般的热闹又还能维持几年?
        思及此处,便觉心中沉重。却听谢衣喃喃道:“不知下界的月亮,与流月城中有何分别,真想去看看……”
        沈夜侧头看着他:“你很想去下界?”
        “师尊难道不想?”
        …………沈夜沉默了一下,怎么不想,日思夜寐的都在想。拿过酒坛又喝了几口,沈夜道:“这伏羲结界凭人力决不可破,要去下界谈何容易。你以前说想依仗用偃甲之力破印,可有眉目了?”
        谢衣皱了皱眉:“很难。弟子想过用偃甲炸开,但这般剧烈的爆炸,弟子恐怕……还没炸开结界,倒先把流月城炸毁了。”
        “此事急不来,你慢慢琢磨就是。”沈夜拍拍他的手,看着对方在月色下越发温润清秀的脸庞,心中一动,突然很想摸摸这张脸。
        谢衣应了声是,想了想笑道:“若有一日咱们真去了下界,师尊想做些什么呢?”
        沈夜抽回手,道:“还能做什么?继续做这烈山部大祭司罢。”
        “……师尊这回答也太没意思了。”谢衣喝得有点醺然,微微靠上沈夜身体,笑道,“弟子若能去下界,定要四处好好走一走。古籍上记载下界那么多奇景异色,百灵万物,弟子一定要去亲眼瞧上一瞧,方才不负此生。”
        沈夜听着少年意气飞扬的言语,不觉脸上微笑,谢衣侧身看着他,眼神是清澈澈的明亮:“师尊做大祭司也可以偶尔偷个空嘛,咱们一起去游览四方河山,可好?”
        沈夜失笑,正想说听你这语气好像封印已经被你破了似的,然而看着谢衣的眼睛,这话竟是说不出。
        腹中的酒似乎灼烧起来,沈夜的手也终于不受控制地抚上了眼前这张年轻的面容,他说:“好。若有那日,师尊与你同去。”


        IP属地:四川8楼2014-03-16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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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良久,沈夜忽而闭目一笑,复又睁眼,左手伸出,那掌心的伤口也割裂了他的命纹。
          两只手掌贴到了一起,两道命纹里的血融入对方。
          沈夜凝视着谢衣的双目,声音沉而稳:“你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谢衣静静道:“弟子明白。”
          以命相连,生死不弃。这是烈山部上古时对所爱之人最慎重的仪式和誓言。
          在之后漫长的时光里,沈夜常不自觉地看着自己左手掌心那仿佛永不能痊愈的伤痕,然后慢慢握紧。每一次都握到一把微冷的空气和风。


          IP属地:四川10楼2014-03-16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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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赤霄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
            一个相同的梦,他做了十几年,太熟悉了,熟悉到他身处梦境的时候,心里隐隐约约都能明白自己又在做梦了。
            有人牵着他,他茫茫然看看自己的手,手是小小的。然后他往上看,看到一个女孩子拉着自己,纤细的手从袖口伸出来,他看见袖口处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女孩子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一滴冰冷的眼泪也落了下来,他听见她低低说了一声什么,好像是在叫他的名字,突然间一只手从黑暗中伸过来,狠狠把她拽了过去,越拽越远。
            赤霄心里陡然一惊,张着嘴却喊不出声,只得拔腿追去。他的腿不知道为何就变得好短,怎么追都追不上,眼看着前面两人越走越远,他撕心裂肺又无声的喊着,害怕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
            外面的天特别黑,月亮特别白,他看到抓走女孩子的那个人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瞬间赤霄看清楚了这人的眼睛。巨大惨白的月亮下,那双眼睛仿佛来自地狱般可怖,他的心脏陡然剧烈的纠缩起来,跪倒在地,绝望地伸出手臂……
            不,不是他。是一个小小的男童,稚气小脸上满是恐惧,渐渐的这张脸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变成了大祭司沈夜的面孔。沈夜睁大了眼睛,眼底的恐惧那么强烈,那么强烈,恳求般朝自己伸出手——
            赤霄睁开了眼。
            似乎还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的神情间仍是有点空茫。缓缓按上心口,梦里的痛苦绝望……以及快意,都仿佛还残留在那里,他忍不住无声地笑起来。
            “别笑了。”
            赤霄脸色微变,扭头看去。雍门狄不知在一侧站了多久,眉心蹙着,很忧心的样子:“阿霄,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笑?”
            “……没什么。”赤霄头脑渐渐恢复清明,起身理了理衣裳,“你进来怎么不着人报一声?”
            雍门狄说道:“报了,你睡太沉没听见,我就进来了。”
            “……”赤霄心中不悦,待要发作又忍了回去,看看时辰不早,便道,“你先回去罢。我得去神殿给破军祭司换……”
            “阿霄!”雍门狄突然打断了他,顿了顿一咬牙道:“我来是想问你一句话。这次谢衣差点被炸死,他虽然说是意外,但你……是不是……你有意的?”
            赤霄闻言,侧头看了雍门狄一眼。雍门狄心里微微一抖,看到对方的眼底似乎有冷光一闪而过,他不确定那是不是杀意。
            “我跟破军祭司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他?”赤霄淡淡道,披上了祭司外袍,不再理会雍门狄,拎起镶金的药箱便朝外走。
            雍门狄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赤霄又折回身来,凑到雍门狄耳边,压低声音轻轻道:“若我是有意要杀他,你又打算怎么样呢?”
            说完不待对方反应,赤霄冷笑出声,一把推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连续几天,赤霄都会到神殿为谢衣换药诊治,神殿的守门侍女看他都看熟了。换药完毕,谢衣活动了一下手臂,觉得轻快许多,喜道:“赤霄祭司的医术当真了得,看来我这条手臂是没什么大问题了。我还想着若是废了只手,以后可怎么做偃甲呢。”
            赤霄收拾着药箱子,唇边挂着谦逊的笑:“破军祭司谬赞了,我于医术一道也只是皮毛而已。倒是破军祭司偃术绝顶,不是还曾经为手脚坏死的族民做过偃甲肢么,呵……就算医药无救,也难不倒破军祭司吧。”
            谢衣愣了愣,笑道:“哈,以前师尊也这样笑过我。怎么都跟我说偃甲肢的事,偃甲再精巧绝伦,跟活生生的血肉也不一样嘛。”
            “……紫微尊上,原来也会说这等玩笑之语?”赤霄显出一点惊讶神气,道,“尊上在外面可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破军祭司和尊上的师徒之情当真令人羡慕。”
            谢衣听了这话,便不由暗自窘了一下,倒好像被别人发现了什么私密一样。连忙岔开话题,两人又略闲聊了几句,忽听外面报大祭司来了。
            眼见沈夜进来,赤霄便忙躬身行礼。沈夜点点头冲他一挥手,赤霄识相地告退而去,离开时他低着头,从眼皮底下深深看了沈夜一眼。
            “用了赤霄的药,倒是好得快了许多。”沈夜检查完徒弟的伤情,发现大有好转,心中十分欣慰。
            谢衣被沈夜握着手指,只觉暖烘烘的,惬意得要眯眼:“不知道赤霄祭司从哪里学来这身医术,不做医官倒可惜了。”
            “他祖上好像就是医官出身吧。”沈夜漫不经心的想了想,把徒弟揽在肩上靠着,替他一根根的揉弄手指。谢衣的手掌很薄,腕骨硬而清晰,手指修长灵活,十指相扣的时候,可以感觉到皮肉下略细的骨骼。
            沈夜摆弄着谢衣的手。这是千百年来最伟大的偃师的手,拥有惊世骇俗、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然而现在这只手乖乖的躺在他手里,毫无反抗的任由他揉捏摆弄。
            沈夜慢慢闭上眼睛,探索着摸到掌心里,那里有一条细细的伤痕,是为他刻下的。
            他想:这是我的。
            这只手,这条伤痕,这个人,都是我的。
            想着想着嘴角边不自觉带了笑意。谢衣凝目望着他,望了许久才出声唤道:“师尊。”
            “嗯……”
            “这次事故虽是意外,不过却也有意外之喜。”谢衣手腕一翻转而握住对方,“弟子这几日想出了一个改进爆炸偃甲的方法,或许可以……”
            沈夜霍然睁眼,眼中精光慑人。他看着谢衣。
            “或许可以炸开伏羲封印。”
            沈夜沉吟半响:“有几成把握?”
            “两成。”
            “若失败呢?可有危险?”
            ”………………弟子……”
            “你去做吧。”沈夜站起来,背过身去,“两成生机,对我流月城来说,已是……万幸。”


            IP属地:四川11楼2014-03-16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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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的,谢衣这臭小子,仗着沈夜的腰子就不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俩,成天他妈的乱折腾老子。”
              风琊站定在流月城西方白虎位上,四周几个低阶祭司给他护着法,听他又骂骂咧咧的连紫微尊上也扯了进去,连忙一个个低了头装没听见。
              “天天折腾老子给他布阵,也不见他捣腾出个什么玩意来,哼——也就亏沈夜拿这个废物当个宝。”风琊翻了翻眼皮撩了一眼天空,满腹牢骚。
              谢衣伤刚好就开始动手改进偃甲,想要炸开伏羲结界。为了爆炸不波及流月城,还得每次都兴师动众,在流月城四方二十八位布下结界,将整个城体罩护起来。
              然而大费周章的试了两次,都未能成功。想也知道,伏羲大神设下的结界,就凭谢衣?真是痴心妄想。偏偏沈夜下了令叫众人一切听谢衣布置,把风琊的鼻子都气得歪了几天。
              正说着,城中心方位突然光芒乍盛,巨大的灵力柱拔空而起,直直插向天际。
              “贪狼祭司大人!阵法启动了!”一个属下指着天穹叫起来。
              “喊什么喊,老子自己不会看吗?”风琊冷哼,又腹诽了一句白费功夫,不情不愿的拈起法诀,念诵声中,他身上很快涌出金色法光。那法光越来越亮,仿佛被什么牵引着一般,直扑中心天穹而去。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古老的吟诵声,空气因为无形的力量波动起来。二十八道金光仿若金色游龙般,在流月城上空穿梭交错,最终织出了一个巨大繁复的结界之印。
              封印方成,但闻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原来却是灵力柱越升越高,已然撞上伏羲结界。
              风琊眯起狭长的眼,看到中心光芒所源之处出现一道身影,利剑般顺着灵力柱直直飞向天穹。隔得太远了,风琊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却仍旧暗暗咬紧了牙——谢衣谢衣,他仿佛能看见那人金绿色的祭司袍迎风猎猎吹舞的样子,真是可恨极了。
              谢衣手里捏着一把汗。在灵力柱上布置好偃甲,他抬眼看了看似乎触手可及的结界,深吸一口气,果断按下了偃甲机关。
              大地轰轰震颤起来,灵力柱光芒暴涨,接着那光芒骤然流转起来,飞速涌入天顶的偃甲。不过片刻间,仿佛擎天柱地一般的巨大灵力柱便被全数吸入了一个小小的偃甲中。
              “合印!”谢衣大喝一声,笼罩流月城的金色封印应声闭合。几乎是于此同时,一声惊天撼地的巨响自天穹炸开!整个流月城都陡然一震!
              天崩地裂般的震动中,流月城居民们睁大了眼,惊惧地仰望着头顶巨大的封印,祭司们咬紧了牙关,死命催动自身灵力维持着防护结界。
              改进过的偃甲破坏力远甚从前,终于有几个年轻祭司支撑不住,口鼻流血不声不响的倒了下去,防护结界的光芒登时黯淡。正危急间,一道强大的灵力凭空而起,沈夜终于按捺不住,亲自出手了。
              流月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紫微大祭司身负神血,灵力极为精纯霸道,黯淡的结界顿时明亮。沈夜蹙眉凝视着天穹,目中忧色重重:这样的尝试太过耗费人力物力,尤其是消耗大量的五色石,实在是……试不起几次了。
              谢衣也同样紧张地仰头而望,心中狂跳,爆炸的震动渐渐变小了,谢衣胸口一沉,难道这次又是失败?
              正焦虑间,忽听上空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仿佛天上有什么裂开了。
              谢衣心头一震,霍然扭头,下意识去寻找沈夜的身影。沈夜刚巧也正在朝他看来,两人目光一碰,谢衣了然的点点头,飞身而起朝那破裂声处寻去。
              防护结界在爆炸中已然消耗殆尽,谢衣祭起法术,在极高的空中飘忽来去,四处细细查看。沈夜紧紧望着他,太高太远了,谢衣的身影在巨大天穹下显得那样小,他看不清。
              谢衣全神贯注查看着结界,突然,一处狭窄的裂口撞入他眼中。谢衣一怔之下,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连忙飞过去靠近了看,仍旧是一道清清楚楚的裂口,那裂口很窄,只够瘦小的人勉强穿过,然而这狭窄的裂口看在谢衣眼里,无疑便是整个部族的那一线生机!
              狂喜瞬间充满了他的胸膛,谢衣凑过去,裂口处有冰冷如刀的风灌入。千百年来,这是外界的风第一次吹入流月城——谢衣伸出手,感觉到风从他指缝间急速穿过,年轻的心脏便更急速的跳动起来,他低头向下看,一眼毫不困难的就找到了沈夜。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两人却仿佛都能看见对方眼中的喜悦。沈夜望着天穹下的徒弟,眼里是满满的骄傲,嘴角也忍不住漾起了笑意。
              笑意才显,沈夜陡然脸色一变,大喝一声:“谢衣当心!”
              谢衣闻言回头,却已然来不及,但见裂口处黑雾狂涌,一只冰冷无形的手从黑雾中探出,瞬间掐住了他的脖子。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谢衣不及细思,立刻反手拍出一掌,浑厚灵力迫得对方松手,借机身形一闪远远退开。
              方才站定,那黑雾又如影随形欺上。黑雾中一股纯邪之力极其强大,谢衣不敢硬碰,只一味躲让,但他之前驱动偃甲已经耗费不少灵力,身法不如平常迅捷,正险象环生之际,忽见沈夜瞬身而至,扬手一挥,巨大的胄盾金光夺目,无数符文飞转,堪堪挡出黑影一击!
              轰然撞击中,沈夜和那黑雾各退数丈,谢衣惊道:“师尊!”
              “躲开!”沈夜衣袖一拂将徒弟带到身后,自己复又瞬身上前,漫天只见黑雾金光交错,完全看不见了人影。
              无数人呆呆望着天空中这场风云为之色变的激斗,一些人禁不住强大煞气和灵力的碰撞波及,竟而昏阙过去。
              谢衣满心焦灼,想要上前相助又自忖实力不济,正无可奈何间,但闻轰然巨响,两团光芒乍合又分,金光敛去,沈夜负手而立,神态肃然。
              “师尊?”
              “无妨。”沈夜摆摆手,暗自咽下口中上涌的血气。
              黑雾飘在不远处,慢慢凝聚出一个人形,那人捂着胸口,似乎受了伤。
              “尔是何方怪物?擅闯我流月城,胆子不小。”沈夜目光森然,冷冷盯着对方。
              那人低低笑了两声,说道:“尊驾又是何人?身上竟有神农之血的味道,当真是……美味之极。”
              这声音说不出的嘶哑冰冷,仿佛带着无尽的邪意,听得谢衣心头一紧。沈夜却似毫不动容,冷然道:“不回答,便是想死。”说着眉锋一扬,掌心灵力光芒又起。
              “呵呵呵呵,方才一战,你我实力如何尊驾心知肚明,呵呵……我素无恶意,尊驾又何必故作姿态?这就是流月城的待客之道么?”
              沈夜冷笑:“素无恶意,却背后出手袭击本座的弟子?”
              “不过略逗逗小孩子罢了,何必生气?”那黑影飘忽不定,四顾笑道,“千百年沧海桑田,世间早已变换了摸样,想不到上古烈山部族人却能在这流月城存活至今,当真是……幸甚至哉。”
              沈夜不动声色的盯着那黑影,暗想自己身负神血,却堪堪与此人打个平手,实是生平所遇第一强敌。如若硬拼,免不了两败俱伤,念及此便收了手,道:“阁下此来究竟何意?”
              “你们炸开伏羲结界,可是想前往下界?”那黑影忽然飘近,几乎是贴在沈夜身前,看对方不置可否,便嘿嘿发笑,“下界如今浊气极盛,恐怕烈山部的各位在那里活不下来呢。”
              不待回答,那黑影又哑哑笑道:“不过流月城之主,你很对我胃口……不如让我来助你达成此事,如何?”
              沈夜心念电转:上古之时下界便浊气蔓延,如今千百年过去,更不知是何等情状……无论如此,暂且先稳住此人再说。
              “本座并非城主,乃是流月城大祭司沈夜。你通体邪煞之气,想来定是魔界之人了?”
              “呵呵呵呵……”那黑影似乎饶有兴趣的围着沈夜飘了一圈,“鄙人砺罂,大祭司阁下……幸会,幸会。”


              IP属地:四川12楼2014-03-16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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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除伏羲结界的喜悦,很快就被各方猜忌恐怖的情绪所冲散。
                紫微大祭司忙着与心魔砺罂周旋,而赤霄的计划也已暗中布置完毕。城主沧溟一系的贵胄大族早已对沈夜独揽大权不满,减除内城五色石供给更是怨气难消,此次他们嘴上应允支持赤霄,却各自心中算盘打得噼啪,谁也不肯先出手。
                赤霄心中雪亮,知道这些人畏惧沈夜,正等着自己做这个出头鸟,若是自己赢了,便群起而攻推翻沈夜;若是输了,那也指望不得这些人出手相救,到时弑逆之罪一下,恐怕自己要不得好死。
                虽然明知这些人的心思,赤霄却全然不在乎。沈夜与砺罂一战受伤不轻,虽然在众人面前强装无恙,却瞒不过医官世家出身的赤霄。若要刺杀这位身负神血的大祭司,此时正是天赐良机。要是这次刺杀不成,那么命该如此,他赤霄也绝不怨天尤人。
                仿佛一条窥伺已久的毒蛇,他满怀兴奋的等着吮血之日的到来。
                华月独自站在阴暗的长廊上,时不时朝长廊尽头的密室看上一眼,满脸焦虑不安。她很想冲进去,但是沈夜和砺罂密谈的时候从来不许任何人靠近,亲近如自己,甚至是谢衣,也被他拒之门外。
                两个时辰之后,密室之门终于打开,沈夜一个人走出来,门再度合起。沈夜看了看华月,什么也没说就径直朝前走去,华月瞥了那密室一眼,追上沈夜问道:“怎么样了?砺罂他怎么说?”
                沈夜停下脚步,缓缓闭上眼。似乎跟心魔的周旋消耗了他太多精力,此刻沈夜的脸上是一片疲倦,他好像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华月从未见他如此神情,心下一惊,脱口道:“难道你……你答应他了?”
                见对方默然不答,华月便已知晓答案,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半响才道:“族民……恐怕不会尽皆赞同。”
                “本座行事,何须别人赞同?”沈夜冷哼一声,睁开眼来,“有异议的,尽管叫他们闭嘴就是。”
                “可是,下界如今修仙门派林立,势力十分庞大,若我们如此行事,将来……又如何在下界立足?”
                沈夜道:“……此事我自有计较,你就不必多问了。”
                “阿夜!”华月真急了,脸上也变了色,“这一步踏出便是覆水难收,你当真想清楚了?再无回旋余地?”
                沈夜看着她:“你有其他办法?”
                “…………”
                “既然没有,就无需多言。”沈夜绕过华月往前行去,走出几步,忽闻华月在身后低低道:“阿夜,你打算怎么跟谢衣说?”
                沈夜目光一颤,下意识的握紧双手,右掌心中那条伤痕隐隐作痛。
                “谢衣……自会明白本座的苦衷。”
                天渐渐暗了。流月城常年冷清,此刻更是寂静得仿佛空无一人,谢衣独自走过空荡荡的长阶,脚步很沉,心情则是比脚步更沉。
                他刚刚处理完殉职祭司的身后抚恤事,耳中似乎还听得见那些祭司家人的哭泣,眼前似乎还看得见他们悲伤的面孔。哭泣和悲伤都是浅而微弱的,仿佛是连这一点表达情绪的力气都已耗尽,更多的只是绝望和茫然。
                死亡,在流月城仿佛早已不值一提。生命的逝去也无非指尖风过,微微卷起一点凉意便消失无踪,似乎从来不曾存在。
                谢衣抬起头,望向城中心巨大的神农雕像。那神像目光慈和,面目含笑,千年如一日般注视着这座神裔之城。谢衣出身贵族大家,从小所见所闻,便是族人对神农大神虔诚的崇拜信仰,后来他成了紫微大祭司唯一的弟子,沈夜告诉他:谢衣,不要指望什么神祗,人只能自救。否则,便是等死。
                自救。这个词在谢衣心头浮浮沉沉,这么多年于偃术一道竭尽心血,也无非为了自救二字。若是能保一族性命,便是暂且与妖魔为伍,只要不祸及他人,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谢衣!”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一个白衣青年立在高高的神台上朝这边招手,正是雍门狄。
                待走近些,两人寒暄了几句,雍门狄便问他道:“你那里可有多余的传音偃甲鸟?若有,送我一只可好?”
                谢衣略一怔,笑道:“以前说要送你,你只说不要,现在怎么又有兴趣了?”
                “人总是会变的。”雍门狄低头笑一笑,停了片刻,略作迟疑又道,“阿衣,紫微尊上意欲与心魔合作之事,你可有耳闻?”
                “满城风言风语,想听不到也难。但师尊到底意下如何,我也不知道……”谢衣长叹一声说道,“我原本以为,凡事但凭自己心意去做就好,如今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两难之事。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有时候竟也不得不做。”
                雍门狄微微一笑:“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愿。得失取舍,不过如此罢了。能有机会自己做取舍,自己选择最想要的东西,已然幸甚。”
                他停了一停,声音很平静地继续道,“有时候,明知被人利用,为了自己所坚持的,也只能这样走下去。”
                “是啊。”谢衣喃喃道,“也只能这样了。”
                雍门狄道:“阿衣,你我自幼相识,这许多年得你照拂有加。雍门狄有你这样一位朋友,实属平生最大幸事。”说着退后一步,竟而深深抚了一躬。
                谢衣连忙把他扶起,又惊又笑:“这是何故?不就是求一只偃甲鸟,怎么还行起大礼来了?行了,我一会就差人把东西给你送过去可好?”
                “那就多谢了。”雍门狄含着点笑意,深深看了谢衣一眼,目光清澈无比:“阿衣,再见。”
                看着雍门狄一袭白衣渐渐远去,谢衣忽然起了一种错觉,仿佛那背影就要在晦暗暮光中化去。他摇了摇脑袋,摆脱掉这些不祥的念头,转身向大祭司寝殿去了。
                谢衣刚回到寝殿,便听侍女说紫微尊上去了自己房里,并且脸色不好,似乎出了什么事。谢衣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找出一个传音偃甲鸟差侍女送去雍门家,自己回房找沈夜。
                刚推开房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屋子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谢衣皱起眉头,半响才看清沈夜抱着个酒坛子委顿在角落里,闭着眼似乎已然沉睡。
                谢衣反手关上门,走过去在那人旁边坐下。沈夜仍旧是一动不动,但多年相处,他知道沈夜此时醒着,而且是非常清醒。
                果然,沉默片刻之后,沈夜伸手,把酒坛一递,谢衣一言不发的接过来慢慢喝了一口,慢慢咽下去,方才开口道:“师尊,既然做了抉择,又何苦折磨自己。”
                沈夜闭着眼,心里苦笑一声。果然是相处太久了,这个徒弟现在连问都不用问,一眼就能把自己看透。
                “谢衣,我选了一条很难走的路。”他的声音很低沉,很疲倦,仿佛这条路还没开始走就已经精疲力尽。
                谢衣默然不语,雍门狄平静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为了自己所坚持的,也只能这样走下去……
                无声叹口气,他在黑暗中一点一点摸索着,摸到了沈夜的手,温暖手指一根一根缠绕上去,紧紧扣住。
                “师尊。”他低声说,“无论前路多么艰难,我们一起走,总能看到希望的。”
                谢衣的手非常暖,甚至有点热。沈夜觉得那热度顺着指尖一路燃烧,很快烧起心底一片灼灼痛楚。掌心触及到细微的梗起,那是两条带着伤疤的命纹贴合在一起了。
                一起走,总能看到希望的……沈夜在黑暗里悄然睁眼,心里清醒万分:这条路走到尽头,希望属于谢衣,毁灭属于自己,他们相握的手将不得不分开。
                以命相连,生死不弃,终究只是空言。到那时候,不知道谢衣会不会恨自己。
                谢衣问道:“砺罂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师尊,他想要我们做什么?”
                沈夜沉吟片刻道:“他想附身矩木。”
                “矩木?”谢衣蹙眉思索,“矩木内有神农大神的血,难道他要吸取矩木的生命之力?若是如此,那流月城岂非……”他顿了顿,又道,“也罢,等族人迁往下界,流月城就是一座空城,也无需再靠矩木来维持了。”
                “…………个中详情,明日召集众祭司之时为师自会说明。”沈夜把酒坛递过去,“今晚不谈政务,你且陪我一醉罢。”
                谢衣听他语气黯然,心下不忍,便转了话题笑道:“弟子见古籍上说,酒之一物,可以解忧。怪不得神农大人总是面目含笑,想是年年有上祭的酒喝,所以再没有什么忧愁了。只不知师尊之忧,可曾稍解?”
                “胡言乱语。”沈夜道,“如此说来,你那日在杏花树下偷偷喝酒,又解了何忧?”
                谢衣微微红了脸笑道:“咳……弟子哪有什么忧,只是……忍不住想尝尝酒是何种味道罢啦。”
                沈夜亦是微微一笑,心想这弟子从小好奇心太甚,小小一个流月城倒是束缚了他,等到得下界,山河广袤,天地无垠,他的才能也必将绽放出更璀璨的光华。
                等到那时,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幸得见。
                一口冷酒入腹,化作焚心似火。沈夜在黑暗中长久凝视着谢衣的侧脸,酒岂能解忧?这些年来唯一能解忧的,也只有身边的这个人罢了。
                即便生命尽头终将分别,能携手相行这一生,上天也已……不算薄待自己。
                第二天,流月城动乱爆发。


                IP属地:四川14楼2014-03-16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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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师尊!”谢衣一路跟入寝殿,急切道,“师尊请收回成命!”
                  沈夜沉着脸斥退左右,皱眉看了谢衣片刻,说道:“为师既已下令,此事休得再提。”
                  流月城大祭司素来威严冷酷,旁人若见了他这般愠色,早就吓得噤若寒蝉。谢衣却顾不得许多,大声说道:“恕弟子不能坐视师尊下此荒谬之令!”
                  沈夜早已忍耐多时,听闻此言顿时心头火起:“哦,你是在骂为师荒谬?”
                  “弟子无礼!但株连无辜,苛刑至此……师尊,你如何能……”谢衣定定看着沈夜,满眼都是惊痛。
                  “犯上作乱,自当严惩。”沈夜冷冷道,“莫非是因为那雍门狄与你交好,你才这般对你师尊不依不饶?”
                  谢衣脸色顿时苍白,嘴唇颤了颤,忽然屈膝跪下,道:“雍门狄妄图刺杀师尊,死有……”他咬着牙,终究是不忍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弟子不敢替他辩驳。但是他三人已然伏诛,师尊又何必祸及其族人?”
                  师徒二人向来亲近,若是旁人不在场,谢衣连平常小礼也不必行的。此时见徒弟下了跪,可见是真急了,沈夜不由心软,缓和了语气道:“苛刑峻法亦非我愿,但今日情形你也看到了,赤霄等弑逆,除了你和华月,竟无一人相助本座。瞳是身体不便,其他人呢?袖手壁上观,心中打什么主意本座岂能不知?”他微微吸了一口气,眼眸冰寒,“与砺罂合作拯救烈山部势在必行,不容丝毫差池。若不施以雷霆手段,何以震慑众人。”
                  沈夜一边说着,看了看俯身于地的谢衣,忍不住弯腰去扶他:“为师知你生性仁善,可身在其位,亦有许多不得不为之事。等你将来当了大祭司,就会慢慢明白……”
                  谢衣霍然抬头,避开了沈夜的搀扶自行站起,一双眼睛亮得异常,深深望进沈夜眼底,他一字一句的道:“师尊恕罪。肆意株连,杀戮无辜……弟子永远不会明白!”
                  “——你!”沈夜被顶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指着他大怒道,“好!好!本座真是教出了个好徒弟!”
                  气得无可奈何地转了几圈,狠狠看一眼依旧挺直着腰背,倔强不语的谢衣,沈夜一甩袖子,“回你自己寝殿去好生思量!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本座!”
                  谢衣从来没觉得这么累。满身疲惫的回到住所,便再也支撑不住委顿下来,对着一盏孤零零的灯火发了半天呆,他闭上眼,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怎么就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十余年呕心沥血破开了结界,却带来这样的后果,砺罂……即将变成半人半魔的族人……
                  还有那三个叛乱者灰飞烟灭的场景,一幕一幕在脑海中反复闪现,纠缠不休。
                  忽然空气中一阵细微的风吹来,一只偃甲鸟悄无声息地飞入室内,扇动着翅膀落在了谢衣面前。
                  谢衣愕然看着它,那偃甲鸟偏了偏小脑袋,开始说话了:“……阿衣,是我。”谢衣心头一震,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不是自幼相识的雍门狄是谁。
                  那清朗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缓缓说道:“若你能听到这番话,那想必我已不在世间。长话短说吧,阿衣,紫微尊上与心魔合作之事万不可行,心魔修炼需得吸取人之七情六欲,被他吸食之人无不丧失神智,举止癫狂疯乱。风琊受紫微尊上之命,将生灭厅中所管犯人送与心魔吸食,结果竟相互撕咬攻击至死,其间惨状难以尽述。而紫微尊上必不能以族民尽与心魔做口中食,除却协同心魔残害下界苍生,换取烈山部生存,想来没有第二种合作之途。”
                  谢衣听到此处,已然是面色惨白,全身冰凉。那声音微微叹了口气,接着道,“阿衣,紫微尊上与你师徒情深,我知不论此番行刺成功与否,你我多年情谊都已无可挽回。然而思量再三,不能不将此事告知与你。望君念在苍生何辜,与紫微尊上求情一二……”
                  那声音里似带着无限茫然,仿佛也知道这种恳求只是徒劳,沉默片刻之后,又复叹息一声:“就这样罢。各人有各人选择的路……道长而歧,就此分别了……珍重吧,吾友。”
                  谢衣慢慢把那只偃甲鸟抓在手里,抓得很紧,手指骨节都泛了青白。他沉默着,心里转过无数念头,终于一咬牙,转身出了房门。
                  “阿夜你也是,有什么话好好说,师徒俩闹得那么僵干嘛。”华月替小曦弹完琴,待小曦熟睡之后,便同沈夜悄然退出。华月见沈夜一直冷着脸,知他心里发愁,便忍不住说道,“谢衣他也只是一时想不通,过些时候就好了。小时候不也这样吗,自己闹一会就知道错了,你又何必发作他。”
                  沈夜哼了一声,心里也颇有点后悔。转念一想谢衣自小闯祸,向来是认错认得最快的,也许明天,最多后天,他就会像以往一样哭丧着脸来说“弟子知错”了。
                  “本座也是为他好,那么心软,以后当了大祭司怎么压得住众人。”沈夜冷冷一摆手,道,“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华月点点头正要告退,忽然一个侍女急急闯进来,不及行礼便禀道:“紫微尊上!生灭厅来报,破军祭司闯入生灭厅密所,撞……撞到了正在进食的砺罂,打……打起来了!”
                  “什么!”华月大惊,急忙回头看沈夜,只见沈夜面色铁青,目光冷如冰雪,袖袍一挥,但见光芒骤闪又灭,人影瞬间消失在法阵里。
                  沈夜赶到之时,谢衣正在砺罂的攻击下苦苦勉力支撑,一身衣袍尽做血染。沈夜一看之下气血上涌,立刻出手分开两人,回身怒喝:“谢衣,退下!”
                  谢衣剧烈喘息着,身形摇摇欲坠,却仍旧不甘心的上前想要说什么,沈夜不容他开口,厉声道:“华月,带他下去!”
                  “是,尊上。”华月悄悄扯了扯谢衣的袖子,给他递了个眼色,谢衣咬了咬牙,看看沈夜又看看砺罂,不情愿的应了声是。
                  待华月和谢衣离开后,沈夜面朝砺罂,缓缓说道:“本座管教弟子不严,阁下受惊了。”
                  砺罂幽灵般在阴暗的密所里飘荡着,发出嘶哑的笑声:“呵呵呵呵,大祭司言重了……那个年轻人灵力至清,心思纯澈,实在是十分美味……”说着他停了一下,似乎舔了舔嘴唇,“这些天的食物都太过无趣,大祭司若是晚一刻来,我便可以品尝到那无上的美味了……”
                  “是吗。”沈夜淡淡道,话音刚落,突然身形一闪!在空中长鞭祭出,灵力暴涨中,满室嚯嚯鞭影,狂风巨浪般朝砺罂席卷而去!
                  砺罂一惊,骤然急退,打出一道魔气护住周身。长鞭挟着金光瞬间将魔气绞得粉碎,魔气碎而未灭,反倒将金光包裹起来意图吞噬。沈夜毫不理睬,迅如疾电般欺身而上,穿过砺罂再次打来的魔气,瞬间长鞭勒住了对方的脖子。
                  与此同时,砺罂魔气化为利爪,也堪堪抵在了沈夜后背。
                  片刻死一般的寂静后,砺罂呵呵怪笑起来:“大祭司……这是何意?”
                  “本座的弟子,本座自会管教。”沈夜的声音平静得毫无波澜,但砺罂却分分明明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浓烈杀意。
                  “但是……若你敢再打本座弟子的主意,本座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华月最初以为谢衣受了重伤,然而拨开衣裳一看,又不见伤口,诧异道:“你没有受伤啊?那这衣服上怎么这么多血……”
                  “不是我的血。”谢衣怔怔瞧着那些血衣,轻飘飘的回答。
                  “不是你的?那是谁……”华月突然反应过来,登时就说不出话了。
                  生灭厅密所,乃是砺罂进食之地,那些被吸取了七情六欲的烈山部人们疯兽一般互相撕咬残杀,血流一地,身死之后尸体化为虚无,满室鲜血却仍旧留了下来。
                  华月看了看那些透着黑的血衣,血腥味冲入鼻中,她心中一阵烦恶,几欲作呕,连忙皱了皱眉别开脸去。
                  谢衣伸出手抚上那些血迹,脸色苍白地闭上了眼。
                  “你……想开点。”华月稍作犹豫之后,叹气道,“阿夜他也是不得己,现在这种局势……你就退一步,别跟你师尊闹了。”
                  谢衣默然不答。华月等了片刻,见他用力闭着眼,睫毛剧烈颤抖,知他心中痛苦,只得又叹口气,也不说话了。
                  两人一言不发的相对闷坐许久,沈夜方才归来,华月看到他便松了口气,行了礼低声问道:“没事吧?”
                  沈夜摇了摇头,口中答道:“无事。”眼睛却只瞧着谢衣,看见对方低头不语,身上衣服松松垮垮的浸满血迹,就不由得眉头一紧,朝华月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华月低声道:“他没受伤,那些血是……那些人的。”
                  沈夜闻言心头一宽,点头示意华月退下。房内只剩下师徒二人,沈夜看着这个徒弟,一时不知道是该加以安慰,还是应该先训斥一顿再说。
                  沉吟良久,最后只说出了一句:“去把衣服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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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沉重的石门被缓缓推开,苍白天光刺破了室内的黑暗。
                    华月孤身立于门外,冷风吹起她的衣裙,她微蹙着眉,目光四下一扫,看到某处时停了下来。
                    “谢衣。”她出声唤道,踏步走入室内。
                    微薄的光线中有人站了起来,轻轻拂了拂衣衫,对她说道:“你来了。”
                    那声音很平静。华月皱眉看着对方,两人已经数日未见了,自谏书一事后,沈夜干脆利落的处置了所有联名的人,杀伐贬黜株连者甚众,一时流月城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唯有谢衣。沈夜抹去了谏书上谢衣的名字,将他禁足于此。
                    屋外层层结界,室内不设烛火,黑暗中一囚数日,谢衣看起来脸色不免有些憔悴,然而眼睛却还十分有神,瞧着华月问道:“是师尊让你来的吗?”
                    华月沉默了一会。这几日沈夜从不曾来看过谢衣,甚至提都没有提起。直到有人呈报上来,说接受魔气感染的试验品大都无恙,并且已然可以适应下界浊气,华月闻言也自欣慰,分批将族民感染魔气的计划早就拟定,只等着这个呈报来便可以开始。
                    然而沈夜听完之后,一言不发的沉思许久,忽然叫过华月,命她将谢衣加入首批感染者之中。
                    华月不知道沈夜此举的意思,是惩治,还是试探?她揣摩不清,然而也只能奉命前来。
                    面对谢衣这个问题,她一时竟说不出话。谢衣见她迟疑不语,心中了然,笑了笑说道:“师尊可是想好如何处置我了?”
                    “阿夜他……让我来带你去砺罂那里。”华月艰难的开口,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之色,“谢衣,师徒间何至于闹到这般田地?你也别怪阿夜,这次你实在是……”
                    “我知道了。”谢衣打断了她的话,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华月瞧着他的背影,或许是室内昏暗的缘故,她竟觉得短短数天之内对方清瘦了不少,然而脊背却还是挺得笔直。
                    谢衣再转过身来,神色已然如常,目光平静地对华月说了一句:“既然是大祭司之令,那便走吧。”
                    渡染魔气,对于久居清灵之地的烈山部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路前行,耳中听到尽是痛苦的呻吟嘶喊,偶尔见有压制不住魔气的族民直接身体魔化,被同族抬出。
                    谢衣看着那些魔化的丑陋身躯,眼神沉沉的,却始终没有再说什么。族民们一个个排着队被送去队伍尽头的密室,眼瞅着快到谢衣了,华月咬了咬牙,忍不住悄声道:“你若不愿,我再去劝一劝阿夜。”
                    谢衣一笑道:“多谢。但是……不必了。”他看了一眼华月,眼睛在晦暗中仍是那么明朗清澈,然后他踏步向前,走入了那间密室,再也没有回头。
                    流月城的夜晚极冷。一轮苍白巨大的月亮悬于天穹,冷冷霜华下的流月城非常安静,静得如同一座巨大华美的坟墓。
                    沈夜站在神台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这座神裔之城,许久一动未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华月的声音响起:“阿夜,谢衣感染魔气已毕,我将他带来了。”
                    沈夜并未回头,只扬了扬手,华月忧心的看了看这师徒俩,默默行礼退下。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两个人都没说话,沈夜闭目半响,方冷冷道:“谢衣,你可知错?”
                    无人应答。沈夜眉锋一凛,霍然回身,当即便是一怔。
                    他看到了谢衣的脸。那张向来鲜活,生机勃勃的面孔此刻是死一般的灰败,嘴唇惨白,仿佛刚经过一场炼狱之苦。
                    沈夜只怔了一瞬,便立刻把那一点不忍压了下去,声音更冷地又问了一遍:“你可知错?”
                    谢衣看着沈夜,轻声道:“弟子知罪。”
                    “哦?”沈夜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罪在何处?”
                    “弟子违逆师命,愿承其罪。”
                    “是吗…………”沈夜缓缓走过去,凝视了谢衣片刻,忽而冷冷一笑。
                    谢衣只见沈夜眼中寒光一闪,接着手腕一痛,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被拽了几步。接着沈夜狠狠一扔,力道大得几乎将他搡下神台。
                    “谢衣!”沈夜厉声道,“你看着这神台之下!告诉为师,你看到了什么!”
                    “……流月城。”
                    “不错。这是流月城,是你的族民困守了数千年的地方。”沈夜冷冰冰盯着徒弟,“这座城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谢衣闭了闭眼,脸色愈加苍白:“弟子知道。”
                    “你知道,却要阻碍本座大计,要让你的族民全部跟这座死城一起陪葬?!”沈夜怒意渐显,目光冷锐如刀,直直逼视着对方,“谢衣,你身为烈山部破军祭司,罔顾族民生死,该当何罪?”
                    神台之上冷风冽冽刮过,谢衣看着脚下的流月城,眼中露出极痛的神色,只道:“弟子知罪,听凭师尊责罚。”
                    “呵……责罚?”沈夜斜眼瞧着这个徒弟,忽而扬手遥遥指向远方,“本座若要责罚,你此刻已然跟他们一样。”
                    谢衣微怔,抬头望去,只见远处有一团幽蓝云雾缓缓浮起,在黑夜中莹莹发光,如梦如幻,美丽至极。
                    谢衣呆了一瞬,登时明白过来。他全身陡然一震,忍不住抬手按住心口,生生忍下那里突如其来的剧痛。
                    “本座早有谕令。倘有违逆者,杀无赦。”沈夜沉声说道,“谢衣,你是本座的弟子,是烈山部未来的大祭司,本座便饶你一次。”他不自觉握紧了双拳,眉间杀意冷然,“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如若再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又看了谢衣一眼,便拂袖离去。
                    走了不远,忽听谢衣在身后轻声说道:“师尊真的认为,戕害无辜……屠戮苍生……此等滔天罪责,烈山部能担当得起?”
                    远方幽蓝云雾在短暂的聚拢后,悄然随风散去,化为点点星尘坠入黑暗。谢衣不知道那是多少族人的魂魄,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似乎也要归于虚无:“尸山白骨,流血漂橹,此番景象换来的生机,天若不谴,人亦必诛。”
                    沈夜沉默片刻,忽而低低冷笑一声,道:“放心。纵然天诛地灭,亦由本座一人承担,落不到你和烈山部头上。”
                    谢衣霍然转身,盯着沈夜的背影,心念电转间已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不由脱口低呼:“师尊?!”
                    “黑暗罪孽都将终结于此城,烈山部的未来……必然是光明。”沈夜仰头望着天穹孤月,一字一句缓缓道,“身为烈山部下任祭司,你要做的,就是带领族民在这条光明的道路上继续前行……谢衣,勿要让为师失望。”
                    谢衣望着沈夜渐行渐远,一时间无数滋味涌上心头,竟是难以言语。他闭了闭眼,忽然屈膝而跪,朝那背影深深行了一礼,再起身时,他的眼中已然不见任何哀戚。
                    师尊错爱,弟子无以为报。然弟子所行之道,恕难从师尊所愿。
                    七日后,流月城叛乱再起,数位祭司闯入禁地,惊动沉睡中的沧溟城主。大祭司沈夜亲自前往镇压。
                    同日,破军祭司谢衣离开流月城,叛逃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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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夕阳西沉的时候,蔡老汉跟往常一样赶着牛回家。此时正值七月盛夏,暑气难耐,只待日头落了才有几分凉意。蔡老汉敞着短襟,带点清凉的风吹得他十分惬意,兴头一起,便一边迎着落日走,一边哼起了小调。
                      由于天气燥热,泥路上已经干裂了缝,人行牛踢一路走得尘土飞扬。走了半里地,忽然看见一个人坐在路边,垂着头看不清面孔。蔡老汉赶着牛过去,因觉得这人穿得挺奇怪,便仔细瞧了一眼,这一瞧不要紧,蔡老汉看见这人胸前金光闪闪,挂着个大金圈!
                      蔡老汉穷了一辈子,连银子都没摸过,登时就被这金光晃瞎了眼。他脚步也走不动了,俩眼黏在那金圈上,犹犹豫豫的磨蹭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先赔了满脸笑容:“这位老爷……”
                      那人闻言抬起头来,蔡老汉不禁一怔,只见这人年纪极轻,面如冠玉,是个极俊秀的公子,愣了愣便改口道:“这位公子,怎么独自坐在这荒郊野地的?”
                      年轻人眨了眨眼,脸上有些茫然之色,并不回答。蔡老汉心想这莫非是个聋子?又问了两遍,年轻人似乎听懂了,开口答道:“有劳……老伯过问,我在这……休息一下。”
                      他口齿生涩,一句话说得很是吃力,蔡老汉全不在意,殷勤问道:“公子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天也晚了,老汉家中里这不远,公子不如上我家里坐坐歇口气?”他一面说着,一面暗地里打量对方。蔡老汉乡野之人,认不出什么绫罗绸缎,只觉得这人一身装扮很是华贵,样式也稀奇,不知道是哪家贵公子落到这穷乡僻壤来。蔡老汉暗自盘算着,定要好生巴结巴结,说不定这位贵公子一高兴随手打赏一下,那便是天降横财了。
                      见那人踟蹰不答,蔡老汉拍了拍胸膛道:“公子放心,前面就是蔡家村,老汉村里活了五十几岁,出了名的老实人……”
                      “多谢老伯。”年轻人站起来微微躬身,说道,“老伯盛情,却之不恭,不如老伯如何称呼?”
                      “哎哟可不敢当公子的礼!老汉姓蔡,公子叫我蔡老头得了。”蔡老汉赶忙还礼,又问,“公子尊姓大名?”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缓缓道:“晚辈谢衣。”
                      原来当日谢衣趁动乱之际逃出流月城,慌不择路的落到下界,举目一望四野茫茫,目之所见全然陌生,只得选了个方向前行。一路走来看到山野田地,落霞孤鹜,先时尚且好奇惊叹造物之神奇,后来越走越觉不对起来,渐渐心慌气短,四肢无力,头也一阵阵发晕,谢衣从未有过这等感觉,也不知是不是渡魔气的后遗症,实在走不动了,便只得在路边稍作休憩。
                      才歇了没多久,蔡老汉便赶着牛过来了。谢衣琢磨着呆在这里也无计可施,便索性答应了蔡老汉,骑上牛背,随他去往蔡家村。
                      牛这种动物,谢衣原来只在祭祀的铜鼎雕刻上见过,此时伏在牛背上颠簸前行,心中只觉恍然如梦:自己真的已经不在流月城了。
                      行约半个时辰,便见前面群山环抱之中一个小小村庄。天边红霞如血,小村庄也似披上一层绯光,村民们已经在准备晚饭,各家炊烟缕缕升起。
                      蔡老汉殷勤万分的请谢衣进了家门,因见谢衣满脸病容,便打发儿子去村里请土郎中,又和老婆一起扫地除尘,忙忙碌碌的要给谢衣收拾出一间干净点的睡房来。
                      谢衣坐在空荡荡的土房里,脑中昏沉,腹中疼痛,正难受之极,忽而闻到空气中传来一股奇怪的香味。谢衣吸了口气,但觉这香味诱人之极,不知不觉的咽了口唾沫,他随之起身,循着香味找去。
                      穿过满地鸡屎的院子,他最后在厨房找到了一小锅黏糊糊的东西。那锅正放在火上煮着,煮的一锅黏糊嘟噜嘟噜直冒泡,香味便是从这锅里散发出来。
                      仿佛出自本能一般,谢衣不自觉的伸出手,端起那锅,微一犹豫,便低头喝了一口。
                      蔡老汉忙着收拾屋子,等儿子请回了土郎中,这才发现谢衣已然不在房内。当在厨房找到谢衣时,但见这位贵公子立在灶旁,灶台上是喝空了的一锅面汤,蔡老汉一家瞠目结舌,眼看谢衣红光满面的抹着嘴,哪里还有一丝病容。
                      蔡老汉端个板凳坐在门口,看着院子里跟狗玩成一团的小孙子。狗不是真狗,是谢衣捣腾了半晚上,用几根柴火捣腾出来的玩意。蔡老汉越瞧心里越慎得慌,不知道谢衣给这木头狗施了什么妖法,竟然跟活物似的会叫会跑,哄得蔡老汉的小孙子心花怒放。
                      谢衣已经在他家盘桓两日了,蔡老汉对他十分不满意,原因是谢衣实在太抠。蔡老汉炖了自家的老母鸡,一边给谢衣夹鸡腿,一边哭诉家里多么艰难,两个人还没一条裤子,小儿子都二十几了,连房媳妇都娶不起。
                      他老泪涟涟的诉了半天苦,谢衣耐心听完,深表同情,表完同情之后就什么行动也没了。蔡老汉赔了许多眼泪,外加一只老母鸡,却见谢衣连一点掏钱的意思都没有,蔡老汉不由心里犯了嘀咕,怀疑自己捡回来一只铁公鸡。


                      IP属地:四川18楼2014-03-16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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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剑招极快,奈何叶天比她还要快上三分,从从容容的一边应付一边笑道:“姑娘真是冤枉了在下,在下可从不曾买卖人口,鲛女妖类,何时倒变成人了?”他嘴上说得客气,手上却毫不含糊,那小白狐两只爪子扒着他胸前衣服,兴奋得叽叽乱叫。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打架,眨眼已过了数十招。谢衣看了半响,终于忍不住出手,一道强横灵力将两人震开,缓缓步入中间道:“两位且慢动手,听谢某一言。”
                        叶天被他灵力所迫,竟是半分上前不得,不由暗暗吃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阁下有何见教?”
                        “叶老板,你如此折磨这位鲛人姑娘,可曾念及她亦有父母亲友?亦会痛苦难过?如今她双目已瞎,便请你放过她如何?”
                        叶天哈哈笑道:“你吃鸡鸭鱼肉,可曾念及鸡鸭猪鱼亦有父母亲友?亦会痛苦难过?既然你如此仁善,便请你以后再不要吃荤如何?”
                        “……若谢某没看走眼,叶老板也并非人类,与这位鲛人姑娘同属妖族,叶老板把自己同族视作畜类?”
                        “我是灵狐,她是鲛人,如何便是同族?”叶天悠悠一笑,说道,“阁下省些口舌罢,要领走此女,也无不可,出十万金来,她就归你了。”
                        呼延采薇大声怒道:“跟他啰嗦什么!直接打过就是!”
                        谢衣却冲她摆了摆手,对叶天说道:“十万金谢某是拿不出来。不如这样,叶老板的水注百戏少了歌者,谢某便替叶老板做一个偃甲歌者,岂不强过真人在屏风后偷唱?叶老板意下如何?”
                        叶天尚未答话,他怀中的小白狐已经叽叽叫了起来,叶天屈指在小狐脑门上弹了一指头,微斥一句:“听到偃甲你就来劲!”又复盯着谢衣看了片刻,末了一笑,“能唱歌的偃甲,在下闻所未闻……好啊,今日叶某便等着大开眼界。”
                        这却也并非叶天孤陋寡闻,当世之时偃术早已式微,所传门派屈指可数。即便是几百年前兴盛之时,也未曾听过能够口吐人言的偃甲。是以当两个时辰之后,听一位貌若真人的木偃甲歌罢一曲,余音尚自绕梁时,叶天和呼延采薇都惊在了当场,久久不能言语。
                        过了半响,叶天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整衣肃容,朝谢衣深深一拜。
                        “神乎其技!古今第一偃术大师非阁下莫属。”叶天直到此刻,方才真心实意的拜服谢衣。他倒也爽快,立刻命人放了鲛女。
                        那鲛女得了自由,却不肯走,谢衣一问之下,才知她女儿也被抓来了此处。叶天脸上略有尴尬,忙命人抱了她女儿来,那还是一个小婴儿,闭着眼捏着小拳头,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多谢两位恩人!”那鲛女抱了孩子在手,不禁喜极而泣。因她双目失明行动不便,叶天干脆安排了一辆马车,着人送她回到东方明珠海。
                        临走之际,那鲛女又再三拜谢,呼延采薇笑道:“区区小事不必如此。”又见那鲛人女婴生得粉妆玉琢,不由轻轻握了她小拳头赞道,“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鲛女忙道:“恩人!小女还未曾取名,两位于这孩子有再生之德,能否请两位为小女赐名?”
                        呼延采薇怔了怔,转头看看谢衣,谢衣笑道:“这也是一场缘分,你便给她起个名吧。”
                        “那……就叫红珊吧。”呼延采薇从袖中取出一只红珊瑚手链,套在婴儿胳膊上,柔声道,“这东西送与她,愿她今后平安喜悦,一生顺遂。”
                        “我代小女谢过恩人赐名!”那鲛女盈盈下拜,终于抱着孩子告辞而去。
                        谢衣目送她母女离去,面上微有怅然之色。呼延采薇笑道:“聚散离合,人生常态,君又何须伤怀?”
                        “并非为此。”谢衣闭目叹道,“我只是想,为了自己的利益,至别人的生死性命于不顾,这种事情世间不知还有多少……如这对鲛人母女还算是幸运,跟她们一样的那些人却又当如何……”
                        “想这么多干嘛,救得一个是一个,救不得的想也没用。”呼延采薇不以为然,说道,“若要把所有人的性命都压在自己肩上,那就是铁人也压死了。”
                        正说着,忽见叶天抱着小白狐而来。见过礼后,叶天拿出一捆破旧的羊皮卷,道:“听呼延姑娘说,谢兄来陵水郡是为寻访一本神魔古卷,正巧这古卷是在下几年前于海市所得,便送与谢兄。”
                        谢衣得此意外收获,喜之不胜。叶天又转向呼延采薇,沉吟了片刻,道:“呼延姑娘,我在江湖上有些朋友,刚听到消息,贵教教主似乎已经仙去,新任教主之位正争夺得紧,呼延姑娘可有耳闻?”
                        他知交遍江湖,耳目灵通,既然说出这种话想必不会是空穴来风,呼延采薇脸色微变,看向谢衣。
                        谢衣知她所想,便点了点头道:“你且放心。”
                        呼延采薇也不多说,只道:“那我回一趟南疆。你到了何处,记得传信与我。”她素性干脆,说完一抱拳,便自去了。
                        谢衣也向叶天告辞,叶天尚未说什么,他怀里的小白狐先叽叽叫了起来,伸出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扒住谢衣不放。
                        叶天斥道:“小海,撒手!”又向谢衣笑着说,“舍弟年幼无礼,勿怪。”
                        “原来这是令弟?”谢衣也觉新奇,摸了摸小白狐的脑袋,那小家伙兴奋起来,叽里呱啦又嚷了一通。
                        叶天聆听一番,笑道:“小海说,他很喜欢你的偃术,以后等他修炼出人形了,再去找你玩。”
                        谢衣笑着应了,辞别而去。那只小白狐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最后嘤了一声,用爪子捂住了眼。
                        谢衣不知道,数月过后,叶天便将他做造的偃甲歌女以八十万金的天价卖出,而偃师谢衣这几个字,也从此出现在了偃术的历史中,成为后世无数偃师奉若神明的名字。
                        与此同时,流月城历史上最大的叛乱堪堪平定下来。


                        IP属地:四川20楼2014-03-16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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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流月城。
                          已经入冬了。对于高悬九天的流月城来说,四季并不如人界一般分明,春夏秋冬,不过是冷一点、更冷一点的区别而已。
                          华月来到大殿的时候,沈夜正在沉睡。巨大的殿内空荡荡的,花纹繁复的织毯长长铺过去,铺成一条窄窄的、阴暗华美的路。
                          路之尽头是一把孤零零的宝座,沈夜就坐在上面,靠着冰冷的玉石椅背,闭着眼,面容平静。
                          华月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然而下一刻沈夜就开了口:“何事?”
                          他没有睁眼,声音也无一丝波澜。华月微微迟疑了一下,沈夜已经再次开口:“不要让本座问第二遍。”
                          “……是。下界探子来报,发现了一些……谢衣的消息。”
                          沈夜霍然睁开眼。那一瞬间,华月看到他眼底掠过一抹雪亮的光,森冷如刀。
                          他冷冷道:“继续说。”
                          华月只得说下去:“是。据探子回报,下界近来多有传闻,说有一位年轻的偃师,技艺精绝,所造偃甲与活物无二。世人极为追捧,如今已是声名大噪,只是……这位偃师行踪飘忽,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沈夜道:“确定是他?”
                          “尚不敢确定。”华月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人最后出现据传是在下界东方的陵水郡,但已是数月前的事,现在到了何处,谁也不知道。”
                          “去查。”沈夜冷冷道,“人手若是不够,你只管去调拨。行事当心些,万不可泄露。去吧。”
                          华月望着他,心中一阵涩然,半响方道:“阿夜,你……就不能放他走吗。”
                          沈夜面如寒冰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就算把他找回来了,你又打算怎么样呢?”华月迎着他的目光,并不畏惧:“难道你真的要杀了他?”
                          “你是在质问本座?”
                          “属下不敢!”华月大声顶回去,“如今关于破军的传言满城皆是,诛杀再多人又岂能当真堵绝悠悠众口?你迟迟不废破军席位,即无处置亦不澄清……阿夜,你……”
                          “够了。”沈夜眼中怒气沉沉,语气越发冰冷,“廉贞祭司,前任大祭司难道没有教过你,不该说的话、不该问的事,就不要说,不要问?”
                          华月脸色顿时苍白,仿佛不认识似的看了沈夜许久,她垂下眼睛屈膝行礼,道:“属下知错,属下告退。”
                          说完她起身便走,走了不远又停住,头也不回地说道:“尊上心中所思所想,属下不敢妄加揣测。但望尊上……不要后悔。”
                          就在她快走出大殿之时,身后传来沈夜冰冷的声音:“从今日起,追捕破军之事,你不要管了。本座会另觅人选。”
                          华月咬牙道:“属下遵令。”说罢衣裙一扬,径直离去。
                          沈夜慢慢抬起右手,出神地盯着掌心,半响,他冷冷一笑,握紧了手掌。
                          那个人……真不愧是他花费无数心血,一手带大的弟子。短短数月,已然在下界声名赫然。
                          谢衣啊谢衣……绝世美玉匿于砂砾顽石之中,你以为……真的能永远躲下去吗……
                          他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突起,指尖掐入皮肉之中,一缕鲜血从掌心沿着命纹缓缓流下,无声无息地滴落。
                          一只狸猫轻轻巧巧跳上绿衣少女的手臂。
                          “谢衣哥哥,阿狸它还是没有找到水源。”侧耳听文狸叽叽咕咕一番,阿阮皱起小脸对谢衣说道。
                          谢衣正在擦拭一具偃甲蝎,锋利蝎尾在烈日下反射着苍白的光。天气热极了,他还层层穿着长袖宽袍,抬手拭去额上汗水,他也皱起脸对阿阮道:“这可如何是好……好热啊!”
                          阿阮是谢衣从巫山带回来的小姑娘。当日谢衣遭到流月城追捕,虽力战脱身,却也从此不得已隐姓埋名,小心隐匿行踪。这许多年来他为求诛灭心魔,以及拯救烈山部之法遍访四海,某一日追着线索到了巫山,在那里遇到了阿阮。
                          谢衣看阿阮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独自带着文狸赤豹住在巫山,放心不下便把她带了出来。阿阮不知世事,混沌未开,都是谢衣教她诸般事务,谢衣孤身漂泊久了,得了这么一位天真活泼的小同伴,心里也挺高兴。又过了数年,谢衣带着阿阮从南泽一路向北而行,走到河洛的时候,两人停了下来。
                          河洛大旱。
                          这场旱灾在朝廷的文书记载中不过短短数行字,道何年何月某地天旱,帝虔心告祈上天,旱情得解,百姓深感皇恩如此云云。
                          而事实上是,当谢衣到达河洛之时,这里已经是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朝廷赈灾的粮被官员盘剥掉不少,灾民们每日靠一碗发着霉味的稀粥吊命,吊不住的就一命归西,许多灾民只得背井离乡的逃荒,死在逃荒路上的不计其数。天气炎热,许多尸体无人处理,大灾尚未过去,大瘟随即而来,诸般惨状难以尽述。
                          谢衣看到这等人间地狱般的惨景,自是不能坐视。他带着阿阮悄悄在河洛留了几日。天气实在热极了,幸得几年前他在武陵源偶得一宝,名曰桃源仙居图,此画中别有乾坤,谢衣在桃园仙居里面修有屋舍亭台,两人住在画中自有一番清凉世界。谢衣时时留心着流月城的追捕,阿阮便放出阿狸去,叫它各处寻找水源。
                          “看来,我们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了。”收起偃甲蝎,谢衣望了望黄天烈日,喃喃自语。
                          阿阮蹲在地上逗阿狸玩,口中说道:“谢衣哥哥,这里的人好可怜,我们想法子帮帮他们吧。”
                          “………”谢衣下意识的抬起手,凝视着掌心的命纹伤痕,心里一时间转过无数念头。
                          以他的偃术,引水解决此地旱情并非不可能,然而如此一来,自己的行踪也就暴露无遗了。
                          谢衣忽然觉得一阵不甘心。他已然访得有一神剑昭明,能够斩断世间所有灵力链接,或许也可以诛杀心魔。然而却在此时……倘若行踪暴露,自己恐怕难逃一死。
                          世间便是有如此为难人之事。他怔怔的想:罢了。


                          IP属地:四川21楼2014-03-16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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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夜持剑于手,面如寒冰,瞬也不瞬的逼视着对方:“谢衣,本座只问你一遍,叛师出逃时至今日,你究竟是否知错?是否知悔?”
                            谢衣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字道:“谢某无错,亦无悔!”
                            积压了二十余年的怒气在心中骤然爆发,沈夜手腕一抖,长剑携至强灵力化作无数光影,瞬间将谢衣淹没。但闻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剑光被生生炸裂,谢衣一袭白衣直直冲出,人尚在空中,长袖一展,召唤出数个偃甲战蝎,蝎尾锋利无比,闪电般向沈夜扫去!
                            电光石火间,两人已然交手数招。沈夜术法修为精绝,又兼有神农之血护体,谢衣虽有偃甲相助,却也渐渐不支。气息紊乱中他一个躲闪不及,被凌厉剑气带过手臂,只听嗤一声轻响,手臂处衣衫破裂,鲜血登时涌出。
                            谢衣一个后跃退开,看了看伤口。伤口很深,半幅衣袖很快被鲜血染红了。那红色似乎刺痛了沈夜的眼睛,一剑劈开扑来的偃甲蝎,沈夜咬牙道:“谢衣,你当着宁死也要与本座作对?”
                            “生命珍贵,谢某何曾愿死。”谢衣面不改色,突然手指沾血飞快捻了个法诀,口中微诵,巨大的血色封印拔地而起,瞬间将猝不及防的沈夜困于其中。
                            谢衣深知这封印困不了沈夜多久,半分不敢耽搁寻隙便走。才刚转身,便听剑气啸然,沈夜破印而出,一剑势如风雷迎面刺来!
                            千钧之际,谢衣不及思索,瞬华之胄立时展开!才展到一半,沈夜的长剑已然刺到,强大的灵力带着长剑,几乎是毫无困难地刺破了瞬华之胄。
                            一剑贯心。
                            冷风卷过黄沙,沈夜望着眼前的弟子,脸上是近乎困惑的神情。
                            血汨汨流出,谢衣的身子晃了晃,一声不吭地倒下。
                            沈夜茫然丢了剑,俯身去抱他。那血疯狂从心口往外涌,他本能的凝聚了灵力去捂那伤口,血依然止不住,活泼泼的从他指缝中溢出溜走,很快浸红了身下黄沙。
                            怀里的身体一分一分冷了下去。谢衣凝目望着沈夜,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已经呈现灰白的死色,然而他依旧望着沈夜,用尽所剩无几的生命,一眨不眨地望着。
                            “你说什么?”沈夜茫然问道,然而谢衣只是望着他,那目光叫人看不懂,似乎是留恋、不甘、悲伤,甚或有一丝释然。
                            接着他眼珠微动,又缓缓把视线移向了夜空。
                            生命迅速流失,目光涣散在月色里。谢衣靠着沈夜的臂弯,慢慢闭上了眼。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这一生踏过千山万水,看遍世间风光,最后看到的,原来是这样一番景象。
                            ——大漠明月,也很美。
                            瞳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
                            他的身体一向不好,睡眠很浅,若无要事众人都不敢打扰。这么多年来,还只有前任大祭司猝死时他才被半夜叫起来过。
                            推开沈夜的房门,一股血腥气息扑鼻而来。瞳皱了皱眉,踏入房中,一眼看到了坐在榻旁的沈夜,和躺在榻上的那个人。
                            谢衣全身笼罩在白色灵光中,一道一道的符文在灵光里流转不休。
                            二十二年,沈夜真的把那个人抓回来了。
                            “你来了。”沈夜并不回头看他,声音平静地道,“他受了伤,你给他治治。”
                            瞳依言过去,只看了一眼谢衣的脸色,不自觉暗吸了一口冷气,道:“不用治,他死了。”
                            “他受了伤,给他治。”沈夜似乎没听见瞳的话,手中灵力源源不断的涌出,包裹着榻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
                            瞳也很平静:“我治不了死人。”他语气略带嘲讽,“撤了你的锢魂诀,他立刻就飞灰湮灭。他已经死了。”
                            沈夜转过头,眼珠子盯着他,瞳这才发觉沈夜的脸色也惨白得跟死人一样。然而瞳并不动容:“谢衣死了,阿夜。”
                            锢魂诀是极为消耗灵力的禁术,沈夜在下界吸入不少浊气,又一刻不停的使用禁术,身心早已到了极限。只靠一股意志力撑着,他缓缓道:“死了……也给本座从黄泉路上拉回来!”
                            瞳的炼蛊室似乎是这个流月城最森冷的地方。室内摆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器械容皿,他穿梭在这些器物中,慢慢挑出一条条蛊虫。
                            他的动作很慢,语速也很慢,像是在心底琢磨过无数遍仍旧很是迟疑:“我没有用死人做过傀儡。”他看着沈夜,“未必会成功。”
                            沈夜一言不发。瞳缓缓走到谢衣榻前,道:“人死不能复生。死生天命,非人力可改……”
                            “天命?”沈夜陡然冷笑,“悖天逆命之事,本座难道还做得少了?”他眼中寒光凛冽,“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让他醒来!”
                            “我也许可以让他醒来。”瞳瞧着沈夜,独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不忍之色,“不过醒来的还是不是谢衣,可就不知道了。阿夜,你要想清楚。”
                            沈夜垂目,盯着谢衣毫无生气的脸,他的脸也同样毫无生气:“……不是最好,本座要那等叛师忤逆的弟子何用。但他此身此命、偃术法术皆出自我烈山部,本座岂能容他丝毫无报就轻易去死……”
                            “呵……”瞳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手起刀落,干脆利索地划开了谢衣的胸膛。
                            胸口并没有多少血流出来,似乎这具身体里的血已然流尽。沈夜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瞳取出心脏,置入蛊虫,眼睁睁看着谢衣平静苍白的脸,手指深深陷入掌心里去。
                            直到此刻,他才仿佛从一场噩梦中稍微醒来,这一醒,便是痛不可当。
                            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这个弟子,明明从小就是认错认得最快的,经常还没等他开口,就已经软着嗓子哭丧着小脸说师尊弟子知错了……为什么这次就那么犟、那么犟呢?
                            明明从小就是最怕痛的,小时候闯祸被罚,板子还没挨到屁股,就要嚎啕大哭。一剑贯心,那么深的伤口,多么痛,他怎么不哭了。
                            明明是那样温和的人,对谁都容忍谦让,为什么……偏偏对自己的师尊兵刃相向以命相搏?
                            掌心的伤痕又在隐隐作痛。谢衣,谢衣,你告诉本座,为什么?
                            锋利刀刃细细划开皮肉,将蛊虫和精巧偃甲一一置入全身各处骨节,瞳一双手灵巧之极,十指翻飞中伤口已然缝合完毕。
                            这时饲养皿中的母蛊微微动了动,谢衣身子陡然一震,手脚开始剧烈颤抖。瞳一皱眉,伸手按住了那只母蛊。
                            “怎么?”沈夜寒声问道。
                            瞳并不回答,指尖触着母蛊,仔细感受谢衣体内各处子蛊的活动,脸色越来越沉,半响才道:“……不成。”
                            不理会沈夜骤然巨变的脸色,瞳撤回手,淡淡道:“他很抗拒。”
                            沈夜眼中掠过一抹奇异的情绪,望着那具躯体,只觉喉中艰涩:“他……”
                            “魂魄不散,意念过强。”瞳无声地叹口气,几乎是怜悯地看着已然渐渐透明的谢衣躯壳。锢魂诀的效力渐渐弱了,再过不多久,谢衣就会化为魂光,同所有烈山部族人一样,消散于天地间。
                            “……呵,意念?”沈夜忽而冷笑,双手光芒聚起,毫不犹豫地按住了谢衣头部两边灵穴。
                            瞳微微一怔,认出来沈夜用的乃是紫微一脉秘术,名曰无往。当年前大祭司曾意欲将此术传与瞳,最终还是罢了。
                            无生无往,无忧无怖。从此过往种种,皆如前世红尘烟消云散。
                            法术光芒越发夺目,源源不断涌入谢衣脑中。沈夜几乎能感觉到掌下有一缕魂魄在苦苦挣扎,徒劳地试图脱体而去。
                            沈夜俯身下去,定定地看着那张苍白的脸。
                            谢衣,谢衣,你想去哪里?


                            IP属地:四川24楼2014-03-16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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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卷
                              第十三章
                              这是一间暗室。
                              没有光,没有风,没有时间和声音。
                              只有无尽的黑暗。初七仰头望着虚空,手指在地上慢慢划动。
                              他在默写剑诀。剑诀很长,写完第三十七遍的时候,那个人就会来了。
                              最后一笔划完,暗室门悄然洞开,苍白的光骤然涌入。
                              沈夜才刚踏入室内,一个黑影就悄无声息的落到他面前,单膝跪下:“主人。”
                              这声音平板得毫无感情。沈夜垂目看了他一眼,径直走过去,宽大的袍角冰冰凉凉拂过初七的脸。
                              暗室门缓缓闭合。沈夜立于黑暗之中,一时没有说话,半响才道:“初七,过来。”
                              初七应声而来,沈夜伸手抬起对方冰冷的下颚,不出意外看到了一双沉静的眸子。
                              沈夜记得刚开始的时候,这个傀儡在暗室里是如何的狂躁不安,拼命想要往外跑,把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那双眼睛从茫然,到惊恐,到疯狂,最终归于沉静。
                              沈夜凝望着这双沉静的眼,片刻方道:“开始吧。”
                              初七应道:“是,主人。”
                              话音方落,一道雪亮剑芒惊起,瞬间斩破了黑暗!
                              沈夜掠身急退,袖袍挥处,金光顿起,毫不费力的击碎剑芒,直直朝初七打去。初七半空中身形一折,避开了金光,又是一剑递出!
                              初七身形矫如飞鹰一般,四面八方朝沈夜攻来,沈夜立定不动,随手挥击,但见满室剑影,金光耀目,短短瞬间两人已交手数十招。
                              打到最后,沈夜破开剑光,骤然欺身而上,一探一抓,已然将初七的手腕制住,强大灵力迫得初七动弹不得。
                              温暖的触感从手腕处传来,对方带着热力的呼吸就在耳边,初七垂下眼睛,道:“属下输了。”
                              他既不惊讶,也无不甘,更没有一丝要挣扎的想法。这样的比试已然进行了无数次,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
                              沈夜松开他的手,淡淡道:“再练。”
                              “……是,主人。”初七应了一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沈夜一眼,又低了下去。
                              他极少有如此举动,沈夜来了兴趣,问道:“怎么,你有什么要说的?”
                              “属下觉得,主人今日于与以往有些不同。”初七毫不迟疑地道。
                              “哦?有何不同?”
                              “方才与属下过招之时,主人的灵力有些紊乱。”初七停了一下,又道,“而且主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气息。”
                              沈夜眉锋一凛,他来暗室之前,确与砺罂刚动过手,或是沾染了些许魔气,想不到竟被初七发觉了。
                              常年在这黑暗之中,目不能视,身体其他方面的知觉倒是更敏锐了许多。
                              “……专心练好你的剑术,别的事不用你管。”沈夜漠然望着前方,“什么时候跟本座战平,什么时候你就可以走出这道门,站在本座身边。”
                              初七沉默了一下,道:“是。”
                              那一瞬间的沉默激怒了沈夜,他霍然转身,冷冷逼视着对方,语气却很平静:“怎么?心有不满,但说无妨。”
                              初七把头垂得更低:“属下只是觉得,无论再怎么练,也及不上主人。”
                              这句话何其耳熟。沈夜猛然握紧了手,指尖不自觉的掐入掌心。
                              许久,他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道:“初七,本座给你讲个故事。”
                              初七垂着脑袋,只听黑暗中沈夜的声音悠悠说道:“……以前有一个徒弟,练功不认真,经常偷懒。他师父教他的防护术,他总也练不好,每次都被他师父击破……师父很生气,训斥他,这徒弟就说:能防别人就够了。弟子再怎么练,也防不了师尊啊……结果,你猜猜怎么样了?”
                              并没有等初七回答,沈夜自顾自又说道,“这徒弟总以为能防别人就行了,没想到啊,后来他们师徒反目,徒弟的防护术依旧是挡不了他师父,被他师父……一剑穿心。”
                              他低低笑起来,似乎觉得这个故事非常好笑,“初七,你说,这个徒弟他是不是活该?”
                              初七垂目答道:“是的,主人。”
                              沈夜看着他,眼底闪过一抹极痛的快意,唇边笑意却越来越深,他缓缓道,“最相信的人,也许下一刻就会兵刃相见;以为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许某一天就真的会发生……这茫茫世间,最不可琢磨的便是人心。所以初七……你必须足够强大,因为这世间,每个人能够依靠和相信的,都只有自己。”
                              “……是,主人。属下知道了。”
                              “你继续练剑吧。明日此时,本座再来看你。”沈夜闭了闭眼,推门而出。
                              室内重归寂静。
                              那个人带来的光、风、温暖和气息又消失了。初七默立许久,慢慢抬起头,黑暗中一向沉静的眼睛里光芒闪烁。
                              这世间,每个人能够依靠和相信的,都只有自己。
                              可是……我想相信你,也想成为你的依靠。
                              ……主人。


                              IP属地:四川26楼2014-03-16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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