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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她的城】小说:帝王业 by寐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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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部小说,反正无聊,发个文。


1楼2013-05-08 12:06回复
    1)风华
    今年八月十三是我十五岁生辰,也是举行及笄之礼的日子。
    我的及笄礼由皇后和晋敏长公主一起主持,太子妃率诸内命妇前来观礼,京中各大望族的女眷都送来了礼帖。
    明堂之上,我穿着五重繁复的华服,宽大裙幅逶迤身后,徐步穿过织锦铺陈的玉阶,在王氏历代先祖挂像前,屏息跪下,双掌交叠,平举齐眉,深深俯首叩拜。
    我的母亲,晋敏长公主,身着杏黄鸾纹织金裳,额前凤坠摇曳,映出她眼中泪光晶莹。
    华服盛妆的皇后,我的嫡亲姑母,款款步下凤座,含笑凝视我。
    母亲亲手为我挽起长发,层层叠做高髻。
    姑姑将一支御赐八宝琉璃旒金簪插进我的发髻,用十八枚硕圆珍珠缀起的月牙环,束起我齐眉发缕,露出光洁前额。
    母亲噙泪微笑,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在礼官念颂声中,跪拜祖先,跪拜皇后,跪拜父母兄长。礼成,我款款起身,扬起脸庞,环顾四周。
    满堂华彩之下,众人寂然无声。
    高烛华灯,将我的影子投在明亮宫砖之上,云髻峨嵯,绰约婀娜。
    我徐步走过的每一处,牵引诸人迷离目光,令礼官忘记了唱礼。
    独立于异彩流光的中央,所有光华,汇集于我一身。
    迎着众人目光,我微微扬起脸庞,孤独而骄傲,无依而自豪。
    生平第一次,独立于众人之前,再没有父母兄长站在前方,为我张开庇护的双臂。
    这一刻,所有人都离我如此遥远,只留我伫立于此。
    万众注目之中,惟独没有他。
    没有那双永远温柔含笑的眼睛。
    我知道,从这一刻,从前时光一去不返。


    2楼2013-05-08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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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晨,早早被徐姑姑催促起身,天未亮就开始着衣、敷粉、梳妆。
      今天是我第一次按成年女子的礼仪,去给父母请安。
      妆成,徐姑姑与锦儿等一众侍女,怔怔看我,半晌不能言语。
      镜中女子梳一双飞仙髻,玉色织银鸾纹裳,外罩蔷薇纱罗衣。
      分明是我,又分明不再是我。
      昨夜雨后初晴,清晨的微风吹落廊外桂花树,纷纷扬扬,洒落一地细碎香蕊。
      转过西廊,迎面便见了哥哥,白衣广袖,衣袂飘飘而来。
      他咿了一声,围着我转了一圈,,一双斜飞的剑眉挑得老高,满目惊艳之色。
      我故意高扬起头,学他挑眉的样子,笑着睨了过去,任由他上下打量。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好个硕人其欣。”[1]他作风流态,曼声高吟,乌黑的眸子透出古怪笑意。
      我抿唇不语,眸子转动,上上下下看他,倒要瞧瞧今日又有什么花样。
      哥哥敲着羽扇,继续吟道,“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
      后面“维私”二字还未出口,被我扬手夺了羽扇,重重打去。
      他大笑着躲开,口中兀自戏谑,“卫侯,卫侯,我家小阿妩的卫侯在哪里?”
      我咬唇,耳后却直热上来,双颊隐隐发烫。
      “爹爹不是齐侯,你也不是东宫。”我含嗔瞪他,“说这浑话,给爹爹听到,看不打折你的腿!”
      “虽不是也,亦不远也,难道你不是东宫之妹?”见我满面羞红,那可恶的人越发得意,笑嘻嘻凑了过来,“昨日为兄为你占了一卦,卦象上说,我家小阿妩今岁红鸾星动,将遇良人!”
      我一跺脚,探手向他胳膊底下呵去,哥哥最是怕痒了,慌忙闪身躲让,与我闹作一团。
      锦儿她们看管我与哥哥的打闹,退在一旁,咯咯直笑。
      徐姑姑啼笑皆非,“快别闹了,我的小郡主……相爷这会儿都回府了,再闹下去,又该让奴婢受责罚了!”
      趁我被徐姑姑一把拽住,哥哥这才得以抽身,大笑着跑远了。
      我回头嗔视,“徐姑姑!每次你都偏袒他!”
      徐姑姑掩袖低笑,姿态秀雅,柔声道,“红鸾星动是好事,郡主为何着恼呢?”
      我顿时瞪了她,不知该恼还是该笑,连徐姑姑也来打趣我。
      “相爷还在前厅,郡主先去给公主请安吧。”侍女锦儿在一旁轻声笑道,及时替我解了围。
      “也好。”我佯作不在意,转身便走,却暗暗低了头,掩藏颊上再度升起的羞红。
      我们实在是一对顽劣的兄妹,自小到大都是这样。


      3楼2013-05-08 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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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在世人眼里,哥哥风流俊雅,我美貌尊贵,都是世人仰慕的神仙人物。
        然而,名门贵胄的风流雅致都不过是表象。
        私下里,我们也是一对平凡兄妹,也如平民家的少年男女一样,也会淘气玩闹,为着微末小事争闹不休;也会娇痴任性,在父母面前永远似长不大的孩子;也会忧伤无奈,在心中藏起一份小小的隐秘情怀……
        一阵风吹过,细碎纷黄的桂花扑簌簌掉落廊下,馥郁袭人。
        今年的桂花开得早了些,现在就开始凋落了。
        我自顾低头而行,却被哥哥的话触动了心事,一时间,满心都是惆怅。
        说什么红鸾星动,将遇良人……我的良人去了皇陵守孝,未满三年之期,怎能回来娶我。
        三年,不知道是多漫长的时光。
        我怔怔望向远处空蒙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那偏远的皇陵,遥隔重山之外,此时已渐入秋凉了吧。


        4楼2013-05-08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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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僖六年,仲秋,孝宪敬仁皇太后薨逝了。
          那是我第一次经历死亡,不管母亲流着泪怎么解释劝慰,我都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大丧过后,我仍如太后在世时一样,天天跑去万寿宫,抱着外祖母最喜欢的狸奴,一个人坐在殿里,等待外祖母从内殿走来,笑着唤我“小阿妩”……
          有天傍晚,我被姑姑训斥,一气跑到万寿宫,赶走所有宫婢,一个人发呆。
          坐在外祖母亲手种下的紫藤旁边,仰头看秋风中片片枯叶零落,生命如此易逝,转眼就消弭于眼前。
          初秋寒气透过薄薄的纱衣,钻进心底,我觉得冷,冷得指尖冰凉,冷得无依无靠。
          肩头忽然一暖,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拢住我。
          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刹那间,淡淡的木兰花香气充盈了我的整个天地。
          子澹垂眸看我,目光深湛,蕴藏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迷离。
          他的面容、眼眸、神情,他衣襟上传来的亲切又陌生的男子气息,让我不知所措,心中似茫然,似慌乱,又似甜蜜。
          一片落叶飘坠,恰被风吹得贴上脸庞。
          他伸手拂去那片叶子,修长手指却拂上我眉间,一点奇妙的颤栗透过眉心传进身体。
          “阿妩蹙眉的样子很美,但会让我心疼。”他的声音低柔而忧伤,瞬时令我红透双颊。
          看着我脸红低头,他却微笑,缓缓收紧双臂,将我抱得更紧。
          这是他第一次说我美,这么多年,他看着我长大,说过我乖,说过我傻,说过我淘气,唯独没有说过我美;他和哥哥一样,无数次牵过我的手,扯过我的发辫,唯独没有这样的抱过我。
          他的怀抱又温暖又舒服,让我再也不想离开。
          那天,他对我说,人间生老病死皆有定数,无论贫富贵贱,生亦何苦,死亦何苦。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目光温润,眉目间笼罩着淡淡忧郁,眼底一派悲悯。
          我的心上像有泉水淌过,一时间变得很软很软。
          那之后,我不再惧怕死亡。


          9楼2013-05-08 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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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人离我们如此之远,远得看不清面目,仅仅遥遥望去,竟已让我生出压迫窒息之感。
            他在太子三步之外停步,微微低首,屈膝侧跪下去。
            太子展开黄绫,宣读犒封御诏。
            远远听不清太子的声音,却见那一袭墨黑铁甲,雪色盔翎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闪耀寒芒。
            太子宣诏已毕,萧綦双手接过黄绫诏书,起身,转向台下众将,巍然立定,双手平举诏书。 ——吾皇万岁!
            这个声音如此威严遒劲,连我们远在这楼阁都隐约听到了。
            刹那间,潮水般的三千黑甲铁骑,齐齐发出震天的三呼万岁之声,撼地动瓦,响彻京城内外。
            所有人都被湮没在这雄浑的呼喊声中,连赫赫的皇家仪仗,也黯然失色。
            左右御林军无不是金盔明甲,刀剑鲜亮,而这三千铁骑,连甲胄上的风霜征尘都尚未洗去,却将御林军的气势压倒无余,在他们面前,平日风光八面的御林军顿时成了戏台上的木偶一般,徒具花巧,全无用处。
            他们是从万里之外喋血而归的将士,用敌人的鲜血洗亮自己的战袍。
            那刀是杀敌的刀,剑是杀敌的剑,人是杀敌的人。
            杀气,只有浴血疆场,身经百战,坦然直面生死的人,才有那样凌冽而沉敛的杀气。
            那个传闻中,仿佛是从修罗血池走来的人,如今就屹立在众人面前,登临高台,俯视众生,凛然如天神。胸口一窒,这才惊觉,我竟忘记了呼吸,手心渗出细汗。


            15楼2013-05-08 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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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姑竟然把母亲召入内殿密谈,却不肯让我进去。
              我也懒得等她们,径直往东宫去找宛如姐姐。
              我把亲眼看见萧綦的一幕,绘声绘色讲给宛容姐姐听,直把她和几名侍妾听得目瞪口呆。 “听说豫章王杀过上万人呢”,侧妃卫氏按着心口,神色间满是厌憎惊惧。旁边一人接过话头道,“哪里才只万人,只怕数都数不过来,听说他还嗜饮人血呢!”
              我心下微嗮,颇不以为然,正欲驳她,却听宛容姐姐摇头道,“市井流言怎么可信,若真如此,岂不是将人说成了妖魔。”
              卫妃嗤笑道,“杀戮太重,有违仁厚之道,满手血腥与妖魔何异。”
              我不喜欢这个卫妃,仗着太子宠爱,在宛如姐姐面前张扬无礼,当即冷冷睨她:“仁厚之道何解?如今烽烟四起,难道仅凭一句仁厚,就能抵抗虎狼,叫外寇乖乖放下刀兵?”
              卫妃粉脸涨红,“依郡主高见,杀戮倒是仁厚之道了?”
              我挑眉一笑,“征伐既起,何来仁厚?即便有所杀戮,豫章王也是为国为民,国之柱石,功在社稷,岂可如此诋毁功臣?若无将军血染边疆,你我岂能在此安享清平?”
              “说得好。”
              姑母优雅沉静的声音蓦然在殿外响起。
              众人忙起身行礼。
              宛如姐姐侧身一旁,将姑母迎进殿内。
              姑母只带了两名宫人随侍,也不见母亲同来,我正向殿外张望,却听姑母淡淡说道,“不必看了,本宫已请长公主先行回府了。”
              我愕然看向姑母,一时间莫名所以。
              姑姑在首座坐下,扫了一眼面前众女,不露喜怒,“太子妃在忙些什么?”
              宛如姐姐垂首低眉道,“回禀母后,臣媳正与郡主品茶叙话。”


              17楼2013-05-08 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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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姑微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有些什么趣事,也说来本宫听听。”
                “臣媳等,只是在听郡主……”宛如姐姐全无心机,竟然照实回禀,我忙打断她话头,抢道,“她们在听我品评今年的新茶,姑姑,你尝尝这新贡的银针,比往年的品色都好呢!” 我接过侍女手中茶盏,亲手奉给姑姑,挨在她身旁。
                姑姑扬眉瞪了我一眼,转头看向宛如姐姐,“容许宫中女眷议论朝臣,这是东宫的规矩么?”
                “臣媳知罪!”宛如姐姐脸色煞白,立即跪下,身后众姬慌忙跪倒一片。
                “此事是阿妩多言,错在阿妩,请姑姑责罚!”我正欲跪下,却被姑姑拂手一挡。
                我趁机拽住姑姑的手,泫然含泪望着她,“姑姑……”
                姑姑触上我目光,却是一震,神色有些异样,掉头不再看我。
                “罢了,你们都退下,往后太子妃要严加约束,不得再犯。”姑姑脸色沉郁。
                宛如姐姐领着众姬叩首退下,空荡荡的殿内一时只剩我与姑姑相对。
                “姑姑生阿妩的气么……”我怯生生望着姑姑。姑姑不说话,直直看着我,那种奇怪的神色,看得我真有几分惶恐起来。
                “老觉得你还是孩子,不知不觉竟长成如此绝色了。”姑姑唇角牵起一抹勉强的笑容,语声温柔,分明是夸赞的话,听在耳中却令我莫名不安。
                不等我答话,姑姑又是一笑,“子澹最近可有信来?”
                一听及子澹的名字,我脸上发烫,心中忐忑,只是胡乱摇头,不敢对姑姑说实话。
                姑姑凝视我,目光深深,似有些恍惚怅惘,“女儿情怀,姑姑也是明白的。子澹是很好的孩子,只是,阿妩……”她欲言又止,一时间脸色凄楚,闭目不语。
                这些年,我被姑姑厉色斥责过不知多少次,却没有哪一次,让我如此刻这般惶恐。
                从没见过姑姑用这样的神色对我说话,隐隐的,似有不祥之感压在心头。
                我用力咬住唇,很想转身逃开,不想再听她说下去。
                姑姑却突然开口,“自小到大,你有没有受过谁的委屈,怨怪过什么事情?”
                我怔住,要说委屈怨怪,这皇宫内外,谁能给我委屈,什么事情能让我怨怪——自然只有子澹的离去,可是,这个答案又岂能对姑姑说出口。


                18楼2013-05-08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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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良人
                  鸾车已经离开宫门,驶往回府的路上,车驾微微摇晃,深繁重绣的垂帘隔绝了外面阳光。
                  我端直坐于软榻,头颈挺直,手足僵冷,始终保持着这幅倔傲姿态,踏出东宫,穿过宫门,步上鸾车……直至此刻,终于只剩我独自一人,紧绷的全身却仿佛再不受控制。有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力量,贯穿了我,支撑着我全副意志,不致松懈软弱。
                  可是,脑中一片空白,神思昏沉,如同坠入茫茫迷雾之中,看不清四周,抓不住一切。
                  离宫城已经很远了,姑姑方才的话,却还在耳边清晰萦绕。
                  她的话,一句句,一字字,仿佛火炭,又如寒冰,令我的身子一时冰凉,一时火热。
                  我交握双手,指甲用力掐进自己掌心,连这尖锐的痛,也惊不去心头的惶乱。
                  前面隐约传来侍卫扬鞭开道的声音,道边围观的百姓纷纷走避,人声喧哗。
                  明知道仪仗森严,隔得再近也不可能看见我半根手指,人们却依然争先恐后,冒着被长鞭抽打头脸的风险,也要争睹上阳郡主的风华,哪怕只看一眼鸾车的影子,闻到一缕薰香的味道,也令他们雀跃不已。
                  早已听惯这样的喧哗,这一刻,我却突然觉得辛酸苦涩。
                  他们看的并不是我,而是上阳郡主。
                  世人争睹的是那个名动天下的王氏之女,宠冠一时的名门千金。
                  我是谁,是美是丑,是哭是笑,并没有人在意。
                  刹那之间,恍如梦醒,我突然想纵声大笑,泪水却抢先涌上眼前。
                  喧哗声中,我慢慢挑开了垂帘。
                  围观的人潮忽然静了下去。
                  绚烂秋阳之下,我静静侧眸,凝望眼前人群,展颜微笑。
                  寂静的人丛中陡然发出更惊人的呼声,铺天盖地的喧哗几乎将我湮没……
                  重重放下垂帘,我闭目仰靠了软榻,终于笑出泪水。
                  如果我不姓王,如果我没有出生在这个家族,此时此刻,我也不会坐在高高的鸾车之中,接受众人仰慕……或许,我会像那个卖花少女一样,挤在路边垫脚张望,又或许像某个侍女,跟在车驾后面,任由尘土沾衣。
                  谁会在意一个卖花女的绮颜玉貌,谁会相信一个侍婢也可能惊才绝艳。
                  我比她们多出的,不过是一个身份。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20楼2013-05-08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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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恍惚,不觉已经到府。
                    跨进内庭,还未来得及回房,就听见母亲的哭泣声隐隐传来。
                    我扶着锦儿的手,只觉得地面微晃,心中忽沉忽飘,望着眼前熟悉的庭院,竟没有勇气迈步。
                    从前庭到内堂,短短的一段路,仿佛走了那么久,那么艰难。
                    哐啷一声裂响,惊得我与锦儿双双一颤。
                    贡窑冰纹白玉盏被掷出门外,跌个粉碎,伴随着母亲的悲泣,“你算什么父亲,算什么宰相!
                    “瑾如,你身为长公主,应当明白这是国事,并非我们一门家事。”父亲的声音苍凉无力。
                    我停步,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身旁传来锦儿止不住的颤抖,我侧头看她,这小小的女孩子被吓坏了。
                    我对她笑了一笑,却在她清澈亮眼眸中照见自己的笑容,比她苍白面色更加惨淡。
                    母亲的声音隐隐嘶哑,哀伤欲绝,全无往日的雍容,“什么公主,什么国事,我只知道我是一个母亲!天下为人父母者,爱子女远胜爱己,难道你不是阿妩的父亲,难道你就不会痛心?”
                    “我不只是这双儿女的父亲,我还是王氏长子,是当朝丞相。”父亲的声音在发抖,“瑾如,你和我,不仅有女,有家,还有国!阿妩的婚事,不是我们嫁女,是王氏,乃至整个士族的联姻!”
                    “让我的女儿去联姻,去笼络军心,你们这满朝文武却做什么去了?”母亲厉声斥问。
                    这一声斥问,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是啊,娘,这也是我最想追问的一句。
                    父亲没有回答,沉默,陡然而来的沉默,让我的呼吸凝滞在胸口。
                    我以为父亲不会回答了,却听到他沉缓无力的声音,“你以为,如今的士族还是当年的风光,如今的天下还是当年的太平世道么。”


                    21楼2013-05-08 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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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见到重甲佩剑的军人,那么近地站在我眼前。
                      这就是豫章王的亲卫将领,不知道我那良人,又当是怎样一个冷硬若铁,无情无义的人。
                      思及此,我不怒反笑,抬手将盖巾掷到他面前,“烦请将军将此物转交王爷,代我转告他,大婚之礼既然从权,那就不劳他尊驾了。”
                      喜娘急急拦住,“王妃息怒,盖巾不可随便带走,这样不吉利的。”
                      “你说什么”,我冷冷道,“豫章王天纵英明,自然是吉人天相,本宫得遇良人,嫁入将门,也算万幸大吉了。”
                      “王妃请收回此物,末将自当将王妃心意转达王爷,还望王妃珍重。”那男子低了头,将盖巾双手奉上,末一句话低了声气,也不复刚才的强硬。
                      我淡淡一笑,道:“将军敢带人直闯洞房,还怕这区区一件小事吗?”
                      那男子面红耳赤,俯身重重叩首,“末将知罪!”
                      豫章王不辞而别倒也罢了,连一个小小将领都可以硬声硬气欺上门来,当真是嚣张之极。
                      爹爹的话果然没错,这些拥兵自重的将领对我们士族再没有半分敬畏之心。
                      自此后,我嫁入将门,就要置身在这一群武人之中了。
                      夜风透衣而过,我微微仰首,只觉心中一切成灰。
                      “将军请回吧,本宫不送了。”
                      我转身,跨入房中,房门在身后砰然关闭。
                      喜红锦绣的洞房之中,我孑然面对一双硕大的红烛高烧,烛泪兀自低垂。
                      一整夜,我将自己锁在房中,任凭门外任何人求恳都不开门,连母亲也被拒之门外。
                      他们都多虑了,我既不觉得伤心,也没有什么可愤怒,只是累了,不想再强装笑颜。
                      心底空空荡荡,一如这空空的洞房,只有我自己的影子映衬着满眼锦绣辉煌。
                      说不出是荒凉还是冷寂,捂着胸口,仿佛找不到跳动的痕迹。
                      就这样倒在床上,裹一身大红嫁衣,懵懵睡去。
                      梦里谁也没有见到,没有父母,没有哥哥,没有子澹。
                      只有我孑然一人。


                      28楼2013-05-08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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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惊变
                        时光容易把人抛,转瞬已三年。
                        斜卧在窗下,四月暖风熏得人酥软欲醉,一片花瓣被风吹到我脸上,微微的痒。
                        昨夜的宿醉还未褪尽,身子绵软无力,伸手不经意拂倒一只玉壶,滴溜溜滚下阶去,洒出最后一滴残酒,薰风中平添了一缕馥郁酒香。
                        哥哥半月前从京城带来的青梅酒,又被我喝光了,等他下一次寻机赴徽州公干,再来看我,不知又是何时了。我慵然撑起身子,唤了两声锦儿,没有人答应,这丫头自从离开京城来了此处,也是越发的疏懒起来。
                        起身赤足踏了丝履,懒懒穿过回廊,不经意瞥见院子里那一树玉兰,一夜之间开得欺霜胜雪。
                        我有些恍惚,倚着阑干,神思飘忽,依稀回到了家中的兰庭……
                        “郡主可算是醒了,醉了大半天,连件外袍也不穿就出来,当心又着凉。”锦儿一面絮絮叨叨埋怨,一面将丝袍披在我肩头。
                        我扬起脸,“家里的白玉兰也该开花了,不知道今年的花,开得怎样。”
                        “京城天气比这里暖和,花儿也应该开得早”,锦儿也叹了口气,复又脆声笑道,“不过这边虽冷些,晴天却比京城多,不会时常下雨,我更喜欢待在这里。”
                        这小妮子越来越会哄人开心,见我抿唇微笑,没有应声,她便轻轻依着我坐下,低声道,“若是在徽州住腻了,不如,我们回京看看,出来三年,郡主也想家了吧?”
                        我收回神思,自嘲一笑,懒懒伸展腰肢,“是啊,是有些想念家中的青梅酒了,不过比起这里的神仙日子,我还舍不得回去。”
                        说罢起身,我拂袖扫去襟上落花,“大好春光,我们出去逛逛。”
                        锦儿追在后面急道,“昨日王爷遣来的信使还等着郡……等着王妃复信呢!”
                        我驻足,心头莫名掠过一丝阴郁。
                        “你便替我回了罢。”我懒得回头,转身自去,忽而想起一事,又道,“对了,你瞧瞧他这次又送来些什么,挑些好玩的留下,其他给医官们预备着。”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29楼2013-05-08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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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贺兰(上)
                          漆黑,颠簸,窒闷,笃笃马蹄声中,我惊觉周身无法动弹,口中被塞住,发不出声音……黑暗中,我竭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梦,一定是场噩梦。
                          我用尽全力,四肢却没有半分力气,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只有通通急促的跳动声,从我胸中传来,在窒闷漆黑的空间里回响,几乎要撞出胸口。
                          此刻唯一能分辨的,只剩下声音,和一点模糊知觉。
                          耳边马蹄声笃笃,时有车板碰撞之声。
                          这应该是一辆飞驰的马车,狭小的长形箱子……难道是,棺木!
                          只有死人才会躺进棺木,可我还活着……脊背寒意陡生,冷汗涔涔。
                          是什么人,胆敢谋害我?
                          难道是父亲的政敌,宿仇,或是朝廷反贼……可是劫虏我,对他们能有何用?
                          千百个念头在脑中盘旋纷杂,身子僵硬发麻,鼻端突然酸涩。
                          不,不哭,我不能哭。
                          我狠狠咬紧了唇,泪水却顺着眼角滑入鬓角,恐惧与孤独,铺天盖地。
                          生平第一次知道,这种滋味,就是恐惧。
                          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道有何人,平日前呼后拥的侍女护卫此刻一个也不在眼前。
                          这一次,是真的孤绝无援了。
                          前方,等着我的是什么,万丈深渊还是龙潭虎穴,抑或,冰冷的坟墓?
                          昏昏噩噩之中,我惊恐忐忑,冷饿交加,一次次昏睡过去,又一次次在马车颠簸中醒来。
                          马车一刻不停地疾驰,清醒的间隙,我努力分辩耳中声响,似乎有水声、市井人声,甚至风雨之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越来越冷,越来越饿,昏沉中,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34楼2013-05-08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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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然一声巨响,我惊醒过来,刺目的光线几乎让我睁不开眼。
                            人影晃动间,我被人架住,拖了出来,全身骨头疼得似要裂开。
                            “这娘们要死不活的,叫老田来瞧瞧,别好不容易弄来就咽了气!”
                            “老田正给少主疗伤,哪来闲工夫管她,丢到地窖去,死不了。”
                            说话之人口音浓重,不似京城人氏,后一个冷戾的声音竟似女子。
                            我的眼睛稍稍适应了眼前昏暗光亮,依稀看去,梁脊破败,门户寒陋,似一处破旧民舍。
                            眼前数人,高矮各异,俱都作北地牧民打扮,面目掩在毡帽之下,不可分辩。
                            我全身无力,喉间干涩欲裂,被一名彪形大汉架住,跌跌撞撞推进一扇门内。
                            那人解了我手中绳索,掏出口中所塞破布絮,将我推倒在干草堆上。
                            又一人进来,将什么搁在了地上。
                            两人折身退出,关上了门。
                            俯在草堆上,我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
                            鼻端却闻到奇怪的味道,熟悉而有异香,陡然令我饥不可耐。
                            面前,是那人搁下的一只土碗,盛了半碗灰糊糊的东西。
                            异香,谷物的异香正从这个碗里散发出来。
                            我竭力撑起身子,用尽全力爬过去……指尖差一点,竟够不到碗。
                            此时此刻,如果有人在此,他会看见金枝玉叶的王妃俯在地上,费尽全力,像垂死的小兽一样往前爬去……只为够到这碗糙米粥。
                            终于够到了碗,我大口咽下米粥,粗糙的谷物糠皮刮得喉中隐隐作痛,滋味却胜过珍馐百倍。口中尝到一缕咸苦,是自己的眼泪坠入碗中。
                            我咽下最后一口米粥,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我会活下去,活着逃出这里,活着回家。
                            父亲和哥哥一定会来救我。
                            我终于知道,世上再没有任何事,能比活着更重要。


                            35楼2013-05-08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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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窖,比起之前的棺材,已经好了太多。
                              至少有昏暗的光线,干燥的草堆,不再颠簸,不再寒冷。
                              疲惫困顿中,睡意袭来,我将自己蜷缩进草堆。
                              这一刻,我是如此强烈地想家,想念父母,想念哥哥,想念子澹……默念着牵挂我的人,每想到一个人,勇气便多一分。
                              甚至,我想到萧綦。
                              我有一个英雄盖世的夫婿,他能平定天下,必然会令贼寇闻风丧胆。
                              睡意昏沉中,我竟陷入梦境,第一次梦见了我的夫婿……那个仗剑跃马的将军,远远向我迎来,向我伸出了手,我却看不清他的面容。豫章王,是你来救我了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上锁响,有人进来将我拽起,带出地窖。
                              破陋的木屋里,我又见到了那日黄衣娉婷的“吴家女儿”。
                              眼前女子身穿一件臃肿的棉袍,头戴毡帽,做男装打扮,面孔秀美,神色却狠厉,看上去比立在她身旁的几名大汉更加凶恶。
                              我对她一笑,她却冷冷瞪我,口中低咒,“不知死活的贱人!”
                              她身后三个男子,都是身形魁梧,高靴佩刀,看似关外人。
                              屋内门窗紧闭,四下空空落落,桌椅歪斜,墙角散乱堆放着干草麻袋。右手一道侧门,严严实实挂着布帘,一股淡淡的药味从那屋内飘散出来。
                              正寻思这里怕是北边,靠近关外了,身子陡然被人一推,踉跄推向那侧门。
                              一个佝偻蓄须的老者挑起布帘,朝门内低声道,“少主,人带来了。”
                              “进来。”一个清冷的男子声传来。
                              屋内光线更是昏暗,只看见对面土炕上,倚卧着一个人。
                              浓重的草药味从药罐里散发出来,辛涩呛人,身后老者无声退了出去,布帘重又放下。
                              那人看似有伤病在身,斜靠在炕上,冷冷凝视我。
                              “过来。”那人声音低微,不辨喜怒。


                              36楼2013-05-08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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