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离开之后会怎样活下去,但是眼下食物的状况迫使坂田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他看了看小袋子里装的那几颗糖,莫名在心底叹一口气。等这些糖果都吃完之后就离开吧,他这样想着,却迟迟没有吃剩下的那些糖。
并不一定是对高杉的归来抱有十足的信心和希望,而是在这个充满死物和荒凉的世界里,那仿佛已经是坂田所能看见的,唯一的希望了。是高杉给了他这个信念,让他等着什么,守着什么,为了什么而活下去。不是盲目地为了生存而夺取,哪怕下一步就是杀戮。
坂田用高杉留给他的匕龘首切摘来的水果,其实按照他的习惯来说直接啃食就可以用不着大费周章地切成几瓣,但是坂田却仿佛乐衷于寻找武器除杀戮与破坏之外的存在意义,就像他坂田银时一样,除了食尸鬼,必有他存在的理由。这样想着,他就更加忍不住想要小心翼翼护着那剩下的几颗糖了。
他觉得高杉应该是很强的,鬼兵队的总督也应该强地像鬼一样。虽然这个比喻有点糟糕但坂田还是这样相信着。
玄武大道已经破败萧条,战场的注阵营早就转移到北方所以一时之间驻守在这里的幕府人员已经所剩无几,在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里,坂田都只是不断重复着每天寻找食物和水的行为,仅仅只是为了能活得更长久一点,但是他无法从这些行为的背后发现除此以外的意义,因而长久以来这便成了理所当然的索取。
而自从高杉出现之后,谁又说这等待着他手中的糖不是一种索取呢。
坂田舔了舔手指,那上面还留有清新芬芳的糖果气息。比起以前满手滞留的血腥味,这无疑叫人太过欢喜了。
不过抱有太大期望的同时,也是给自己的绝望留下膨胀的后路。
高杉终于在两个多月后出现,但与之前不同的是高杉仅剩下一只眼能看见这个世界。他照例扔给坂田一包草莓味的糖果说着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的小袋子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坂田没说什么,默默把糖收了起来,他没有告诉高杉其实之前他留下的糖还有最后一颗没吃。
坂田问高杉右眼看到的世界和左眼看到的有什么不同。高杉没有回头,却只是看着城门上那些早就腐烂的头颅笑了起来然后说——
就只能,看到右眼里的世界了啊。
只能看到一半的世界了。
那个时候坂田银时还不知道右眼和左眼看到的世界有什么不同,也不知道缺了一半的世界对于高杉晋助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比阴雨不断见不到放晴的天空还来得严重,他想着,觉得似乎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高杉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一颗人头,虽然那人的面貌已经模糊地难以辨认,但坂田还是从那人左边面颊上的那道疤痕认出这是不久之前驻扎在江户的某位幕府要员。高杉慢慢地朝着城门走去,凛冽的风吹开伤口的刺痛却只有麻木的感觉。
厚重的云层慢慢倾覆天空,秃鹫徘徊在苍山的余暮中。
坂田更加不知道,高杉的左眼已经干涸地别说眼泪,就连最后一滴血也已经流不出。
哪怕直到很多年以后,即使是长大后的坂田银时,也一直想着要问高杉的那个问题。
——高杉,你右眼中看到的那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能不能看到金鱼在透明的玻璃缸里来回摆动着尾巴追逐着水草。
能不能看到薄暮时分流徙的鸟群从透出阳光的云层旁飞过。
能不能看到,在江户中心开出的那场最大最漂亮的烟火。
高杉,你看得见吗?
高杉提着那颗人头走上城楼,头颅中还没干透的血渍一路摇曳着滴落在沿途的尸体上,那些被重新染红的血色此刻艳丽芬芳。坂田始终没有回头看高杉,他掏出一颗糖,这次的糖果不同于以往,它们都被包上了漂亮的糖衣。他拆开一颗含在嘴里,那是比以往都要甜美的糖果,但是坂田却并没有之前来得那么喜欢。
那颗人头被高杉悬挂在城门的正中央,盘旋在低空的秃鹫又重新聚集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撕扯啄食这新鲜的食物。高杉倚着一边的石砖坐下,看着头顶上方那片被夕阳染成艳丽色彩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