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将至天明,雨丝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无声无息的浸湿了亭台树木,石隙间蛩虫寂寂,不断轻鸣。只见殿内猊炉淡烟,混着息神香微甜气息端是温馨无比,那烛火跳了两跳,终还是熄了,一缕轻烟带点虚渺升腾而起。
王祺鼻息沉沉,似恬然睡去,身躯舒展开神色平静,与白日见惯的端庄肃重大不相同,李成浩自然而然的将他揽在怀里,对这具渴念了多日的身子,只想亲近温存一番,却又顾忌着不能伸手。他原本生性潇洒不羁,诸事看淡,直至遇到此人不知情之所起却一往而深,一切都发生那么快,尚不及深思便已陷足其中。可叹这世事颠沛,而天命又着实难测,无可奈何处,纵然是至尊天子英雄豪杰也一样受这翻云覆雨手的挟制,谁又能真正随心所欲。
一时间李成浩只觉心事如潮起伏,这万里江山看似妖娆,内里却是多少波涛暗涌,天下之势分明一派乱象,自己如何保得住他,再推想开来,不由的微微一叹,望着王祺面上却又带一抹宠溺无奈的神色…
天方发白,雨气弥漫,落在宫廷石阶,湿漉漉一片寒气,却是不透半分于殿内,王祺本已一连数夜不曾好生休息,早疲倦到极致,昨夜在李成浩迫使中睡下,旧时梦魇居然并未再做纠缠,端是一夜好眠。只是到底担负着家国大事,虽仍眷恋未散余温…余温?王祺随即立刻醒过神来,一时心回电转,昨夜之事仿佛历历在目,恍恍然间似乎有些懂那人心思,细细思量却又不太敢确定。
只是那人一番话说得恳切,又隐隐透出些深情厚意,王祺不能不信,也不能不为之动容,但终究被伤的太狠了,让他敞开心怀接纳这番情意却也是不能。
听到里面起身的动静,宫侍殷勤周到的低声请安问候,确定殿下醒来之后,忙入殿服侍梳洗。外面雨疏风骤,偶尔几缕寒风携雨飘入,清凉几许吹散了屋内馥郁的熏香甜气,王祺微微醒神,只觉得这一刻心中安宁平和,虽不能接受此番情意却不妨碍姑且相信李成浩所言非虚。
而且与洪麟的一番纠缠也应有所了结了,王祺想着那些痴惘往事,只觉得那个痴情的君王果然已经死了,可笑的是,偏偏洪麟仍是一脸无辜,整日意气勤勤恳恳甘愿受罚的样子,而自己的痴心呢?不知是亡于那断情绝意的一剑,还是消于那句绝无动情的回答。若是两人就此死去,或者怨恨和不甘会缠绵九世终究无解,但毕竟都还活着,那时的惨淡疯狂竟随之模糊。
想通此中关节之后,王祺反而不再那么牵肠牵肺地痛得难当,一切都被掠夺得彻底后还有什么好失去的。而且此番重生竟微起波澜,一眼看去却也不是之前那么惨淡无望,待心神稍定,王祺这才有了些许饿意,恍如绝地逢生一般,待他稍用饮食,便又开始着手处理朝事。
待洪麟从容行礼,泰半文书已经处理下去,王祺并未抬头,只是淡淡道:“不知洪爱卿此番反省可有收获?”
洪麟一身淡青色长袍,依旧是洁净儒雅,全无富贵娇气的端凝模样,的确堪当君子端方,温良如玉之称,正襟危坐道:“此番闭门思过,洪麟只觉武艺疏浅难当大任,有负殿下厚望,唯愿日夜精修武艺,随侍左右”
王祺闻言身子一顿,语气淡然:“哦,是吗?”却不纠缠于这个话题,反而沉声道:“洪爱卿身在宫中有十多年了吧,如今算来已是弱冠之龄,洪氏子弟中堪称俊杰的也不过你与洪泯二人,洪大人在世时也是对你颇寄厚望,既然如此,你也早日成家立业以完父愿吧。”
洪麟猛然吓了一跳,竟不可置信一般问道:“殿下?…”
既然已经开了口,接着说下去似乎并没有当初想的那么艰难,或许十年间相处时便已经隐隐在心中有所料想了吧,那时自己痴长洪麟几岁,又不是不解情事的少年,宫中什么龌龊腌臜的事不知?纵使污了眼睛也不敢有丝毫疏漏之处,唯恐一丝不慎便被人暗害去,但洪麟却是不同的,他那么天真单纯,仿佛初生雏鸟一般,偏偏又傻乎乎的说着甘为自己牺牲性命的话,不由得把他护在了羽下,只是其中又不免夹杂些私心,有意无意中并不教导他通晓男女之情,甚至两人亲密无间的行为,他也并不真正明白其中含义。
这样的保护实在有违天性,而且终究没办法改变洪麟与生俱来对异性的好奇和吸引,只是那时还抱着些万一的痴念,总觉得是可以弥补的,带着些许讨好,便愈发纵容洪麟了。可在无穷煎熬之后终于尘埃落定,最后十年濡沫之情还是没抵得上几日男女痴缠,走到现在,过去那些事愈发清晰,而那份痴情却一点一点地更加难堪了。
面上却依旧云淡风清,“怎么,洪爱卿久处宫中,不想出去历练一番吗?”前尘往事,恩爱种种就此散去吧。王祺抬起头静静地看向这个被珍视十多年如珠如宝的人,仍一如往昔般温润恬静,近在咫尺却不再动心了,半晌,轻轻一喟:“洪爱卿不必疑虑,朕如此打算自有深意,你只管一展身手便是…”
洪麟略为踌躇,心里隐约有种不对的感觉,只觉得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就此失去了,可是深宫之中沉闷不堪,一番流言蜚语更是让自己屈辱难当,王的恩宠早些还不觉有何不妥,近两年稍通世事后却再难欣然接受,固然十多年忠心相守,若要他当真陪殿下一生一世…
一番思量下来,只觉得难以决断,但口上却依往常一般柔顺回道:“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