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原的雪漪谷终年冰雪漫天，寒气刺骨，风雪横飞，虽然生有一些寒晶草、雪绒花……这类珍稀奇草，但它们数量稀少，效用少为人知，也不足以成为吸引人群不顾危险蜂拥而至。
这样的冰霜恶地为何在某一段时刻声名大噪，更吸引了各路人马前仆后继呢？
乃是因为一则江湖留言。
酒馆客栈向来是人来人往，资讯最流通的地方，也是各类江湖留言最初的起缘地。
确切来说，没有人知道是哪一天，只知道一如往常的某一天，各式人物川流不息的酒馆，迎来一位衣物有些破损的老樵夫。
老樵夫衣服多有补丁，由外表观之，绝非有钱的主儿。但是他出手阔绰，点了好多上好酒菜，因而引起其他个人的关注。
「嘿，老头儿，瞧你装柴的器具没几根柴，还破了个洞，怎还吃这么好？」
「你不懂，老子大难不死，因祸得福，当然吃点好的压压惊、去去霉气！」
「我看到你头上的擦伤，你是受了什么伤，得到什么福啊？」
「不会是砍柴掉到湖里，拿到什么金银斧头吧！诚实的老头啊！」
「哈哈哈哈哈！这种几百年前的故事，没人知道啦！」
众人在酒馆里笑闹著，却见老头慎重的点点头。
「老子没掉斧头，是把整个人摔下去了，不过啊，真的遇上神仙了啊！」
见老头说的认真，而且说的头头是道，众人也来了兴致，反正吃饱闲著最好是配茶余饭后的八卦传闻，至於真不真实，自然会有人考证不是？
大家哄闹著老头，要他把前因后果说一遍。
不一会儿，大家都明白老头儿如此特别的行径跟言语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老头儿家中的孩子生病，急需治病费用，刚巧在朋友转介下接到一个委托，希望能在靠近雪漪谷处，摘采寒生药草。
本来雪漪谷寒雪刺骨，没有一些功夫底子，是没办法接近周围的。但是熟悉山性的老头儿选择另一种方法，由雪漪谷两侧山壁垂降而下，因为冷空气沉降作用，只要增加一些保暖器具，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从上层反而可以渐进接近雪谷，也可能能摘到药草。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万事齐备，却比不上天外一笔。
算到了寒风刺骨，却没算到山岩冰滑如刀，绳索一不注意，竟是在锐利的冰锋上划断了。
那一瞬间，老头子当真认为自己是没命了，从高处摔下，又坠入冰谷，心中牵挂只怕是家中孩子没药医。
没想到，等了半晌，没等到粉身碎骨的滋味，却等来一阵好闻的花香。睁眼，却见自己好端端站在谷底，四周飞雪依旧飘散，却好似有一个半圆型的护罩档下了低温跟风雪，而圆的中心就是站在自己身边的绝色美人。

第二章
老头子把所有能知道的形容词都用上了，却仍觉得形容不足万分之一。
那雪仙一头白发素衣，身上有著好闻的味道，而且心地善良。
雪仙不但治好老人的伤，还给了老人不少银子，当作是医治孩子的费用。
为了取信众人，老头儿从怀里拿出沾了一些鲜血泥沙的白布。
「你们瞧瞧，这可是雪仙绑在老子伤口的布啊！」
众人传阅著，眼尖的人就知道白绢不简单，用的是上等的绸缎，还用银线暗绣著一朵朵盛开清莲，凑近鼻子，就能闻到淡淡的芳香。
这等高级品断然不可能是这砍柴维生的老头能编造出来的，代表老头所言，可信度非常高。
於是，留言由酒馆辐射蔓延……
『雪漪谷有一白发素衣的雪仙，有著无法形容的绝美。』
有人为探雪仙真颜，各路人马皆往雪漪谷去，一时之间，雪漪谷竟成了热门之地，不过，自然的天险要塞也不是省油的灯，强劲的冰霜风雪葬送了不少不要命的探险者。
但如此一来，雪仙的神秘与吸引力就更加盛嚣尘上了。
天险虽险，但终年循著一定的规律，不多时，就有人逼进了雪谷。不过很快的，随著那些人带伤重返，雪谷流言再添一则。
『谷中雪仙有一剑卫，一如银白世界的一点墨。无法忽视的绝对存在，他剑锋所指，皆是晕染一片血霞。』 但既然此路有高人把守，自然有有人另寻他法。
有不要命的，学著当初的老头的遭遇，如法炮制，从崖顶一跃而下，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气势，拿生命豪赌自己能见上雪仙一面。
不过，所有做此尝试的人都说，坠到半途，就被半空中的法阵传送回原本跳崖的位置，不论从哪里跳、跳几次，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
在屡试屡败，各种方法都行不通之后，雪谷的流言终於渐渐被其他的八卦趣谈掩盖。
终於，雪漪谷又恢复最初的寂静。
只是偶尔，还能听到一些关於雪谷的传闻。
『雪漪谷有著各式奇异人士进出笑里藏刀的紫衣文儒
白羽长袍的北海高人
金光闪闪的佛门高僧
浪洗苍天的顷波凌主
尾随凌主的佛道组合
沉默耿直的白发剑圣等等，常常不定期的冲入雪谷。
原因 —— 不明。』
不过，这些留言，都只掀起一点点波浪，未再引起什么关注。

第三章
此刻的雪漪谷，是平静也是风波依旧，平静的是无俗人庸民打扰的远人声，依旧的是不停歇的寒风冰雪。
谷中被劲风磨的锋利嶙峋的山石上，凝坐一个黑白相杂的身影，不动不移，在风雪掩映之间，显得若有似无，却有一股无匹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出，逼的人不得正视。
在他的前方，剔透如雪莹的剑架上，放著一把纯黑的剑，通体墨色的凡铁，如今却隐歛著神兵的锋芒，接近剑刃处泛白，莫名的渗血。
凝聚，滴落，鲜红的铁涎在纯白的雪地上是那样的惹眼。
配剑渗血，对那人来说并不足为奇，银紫花纹下的疏离冰冷的眼，专注於手中一张素色信纸。
然而，他全副的心神却不在信上，而在回忆之中。
『抱歉，因吾之故让世人扰你清净了。』
记忆中，一个白衣白发的佳人孤立於风雪中，带著歉意对自己微笑，温润的声线，像是一股暖泉，烫过心头，温热而动人。
『无碍。』
他的回应有著自己都觉得有些失礼的冷然，白衣佳人却是不以为意。
不过，他回的话倒不是甚么客套话，白衣佳人布下的法阵，可不是甚么简单的货色，自己曾经无聊的试探过，发觉其功效好到一个惊人的地步度，就不知那白衣佳人是不是又败家了一笔。
话又说回来，虽然法阵实用确实无碍，但是他还是有一个小小的困扰。
比起世俗佣人，更加烦人的是你的亲友团……或者说，「情敌同盟」？他很想对白衣佳人这样说。
想起那些每当他与白衣佳人共享清闲时光时，三不五时就会找各种正当、不正当、重要、不重要的理由，闯入雪谷的「同梯」、「义弟」、「好友」、「前辈」……等等，正派反派各路人士。
啊，他的墨剑这次不想哀吟，反而想要怒吼了。
不过望著笑容清浅动人的白衣佳人，这个念头，种就被他扼杀在脱口而出之前。
收起因回忆而波动思绪，目光与心神，终於回到眼前正展阅的信纸上。
信纸上没有甚么特别的机关、谜语、花边、装饰，仅仅是几个字组合而成的短句，是有点令人哭笑不得的内容。
『天气热。
吾想你了。』
信末，还有用淡墨勾勒出花骨的一朵清荷。
想来是白衣佳人又被各种江湖大小事给忙住了。
由於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白衣佳人多半会自动前来雪漪谷与他相会，除非万不得已，才会这样发信告知。
因为深知白衣佳人的体贴，他并未针对必须前往他处而到不快，反而隐隐为了见面而到欢喜。
一手抄起剑架上的墨剑，扫起一弧飞雪轨迹，长剑利落入鞘。
一回身，带起漫天飞雪，雪色的发同样划出半圆的影，昂首、阔步。
「一息百年，永岁飘零。」

第五章
话落未毕，却见四周旋风不止，又是那声如雷明的嘶吼，只是此刻，屈世途听见了清楚的哀吟，那声咆叫充斥於天地，半随著直冲天际的金色龙影。
「荒神之泣……」
莫名的感应来的又凶又猛，让人反应不及，素还真刚起身就在龙吟中痛苦的单膝跪地，苍白的脸色沉重的呼吸，宛如喘不过气的惨白中泛红。
屈世途一个箭步便要扶起素还真，只见素还真一使巧劲推开了屈世途，身子也晃了两下。
虽然一下就止住了，却像是大楼崩塌的一个预兆。
「素还真啊。」忧虑的喊著，屈世途觉得手足无措。
屈世途非常的担心，当初就连一页书入魔，他在素还真脸上，也是淡淡的失落，外加一点烦忧，跟坚定向前的神色。然而现在，虽然只跟屈世途在一起，但是，那样过度失态的样子，真的 —— 非常不寻常。
而素还真有感恶耗将临，这一刻，心痛得无以复加，脚步轻轻无声的走著，却是每一步都宛如踏在万针尖锋，痛彻心非、冷入骨髓。
是神知出了差错吧？不然怎会感觉到这样难以令人相信的结果，是五觉有失吧？才让一切宛如陷入无间地狱里凌迟般魔障。
如果，这一切都源自於邪元的幻象迷障，那么，这声声透耳的呜咽低鸣是什么？不是应该听不见了吗？明明失去光辉的双眼，又怎会浮现万千旧梦？想起了与叶小钗并肩作战的种种过往。曾经，那些回想起来都会心满意足的并肩相伴，为什么在这突如其来的回忆之旅，会让自己想要掉泪？
素还真坐上松座， 虽是动作缓慢，却是流畅。然而，白净的额头直冒冷汗，透露出素还真极度压抑的心绪。
「素还真，你怎会一直流冷汗？」 屈世途上前想要擦拭，却被素还真有些不受控制的真气弹出松座四周。
屈世途无措的在推松岩内乱转，却无意望见洞外无衣师尹与撒手慈悲远远背著叶小钗而来。
「素还真，无衣师尹专程拜会而来。」 伴随著焚木薰香，无衣师尹的声音，远远传来。
是无衣师尹，这、素还真目前情况适宜见客吗？屈世途内心交战，但又不可能不让对方进来，叶小钗还在他们那里呢。
无衣师尹率先走进，目光就一直停在素环真身上，而身旁撒手慈悲恭谨的放下叶小钗，虽然算不上友好，但是，死者为大，而且叶小钗值得敬佩。
无衣师尹看著素还真平静的面容，心中泛起微微的疼，语气不自觉的放柔、放低：「很遗憾，叶小钗死了。」
却见素还真毫无反应，而屈世途凌乱的脚步，跌跌撞撞上前扶起叶小钗，口中喃喃的念著。
「究竟是谁所为，怎有可能会是如此，是谁、究竟是谁？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不可置信的低喃回在推松岩内，交杂著滴水声响，愈来愈响、愈响愈见心乱。
「原想与素还真叙旧，另外亦须解释一些事情，但……唉，吾来日再访吧。」 无衣师尹走近闭目宛如入定的素还真，背对著屈世途与撒手慈悲，无衣师尹才敢在眼中放出真实的情感。
素还真……你是冷静？还是无感？还是，这样的面容是你从未示人的悲伤？还是……吾还不够与你分担悲伤？哈，吾太操之过急了吧？
「吾现在择居在濯风山隅，只要沿著畀溪东行，自然找到吾之落处……」无衣师尹伸出手在极度贴近素还真恍若无觉的脸前停下，顺著优美的瓜子弧形下滑，终究，没有摸上：「也许，你愿意平复心情后来一趟，能……让吾安心，好吗？」
听到无衣师尹最后宛如祈祷般的低喃，素还真颤动著眼睑，微不可察的点了头，终究，没有睁眼。
眼下的情况本就不适合谈话，无衣师尹与撒手慈悲，两人很快的离开。
「素还真，你……唉，吾让你独处吧……」 屈世途慢慢走离，还一边擦拭著停不了眼泪，为叶小钗而流，也是为 —— 素还真而流。
所有人都已离去，剩下的莲与叶，一个不敢呼吸，一个不能再呼吸。
素还真身形摇晃的步下松座走近叶小钗，跪在叶小钗身旁，看似的冷漠，其实只是不知如何面对的木然。
叶小钗之死，素还真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他没想过，会来的这么突然，会在这个时刻，这样的情况，在这……快要让他承受不住的时候。
很多痛，素还真可以强压下去，在深浓的夜里独自用时光冲淡那近乎失控的苦，但是，一下子最难受的失去全部涌上来，一页书前辈、叶小钗……猛的回头，身边，找不到多少人了。
这一次，他真的……有点，只是有点受不了……
悲痛的情绪让素还真内息逆乱，急泄的真气将四周缓冻成一片空白，正如同内心一切都被抹销的空白，急冻的世界渐次龟裂，如同再也掩不住的悲痛。
「哈。」素还真，素还真……好一个素还真……
在一声宛如哭泣轻笑之后，爆裂成万千碎片，像是碎成千片万片的心。
同时，天空下起了微微的细雨。
雨不猛，却是丝丝扣扣连绵不绝。
雨不强，却冰冷的使人透骨心寒。

第六章
迷林中，素还真藉著月华引路，走出推松岩，此际再入江湖。
斩不断的留恋，有放不下的情深，有的……更是一往无悔的坚定情愿，白莲清香散出千云谷，溢出推松岩，要再次充溢於天地之间。
缓步而出的单薄身影，一步一履，却都是坚定不移。
「阔眼青山几重深，眠觉耿耿起劫尘，无边刹境一点遮掩，自他此际寸心。 」似叹似吟，琉璃翠玉般的声音流泻，敲出月下一片属於感慨的蛩音。
流光漪靡，回光迤逦，朦胧间，那一条不世的雪白身影，踏著霎霎清辉，行入一蓑烟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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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风山隅 竹盈苍翠玉绿，风吹春暖花开。
香案之前，是从推松岩回来之后，一直闭目沉思的无衣师尹，好半晌，撒手慈悲才等到无衣师尹开口，却又是一首诗词。
对於撒手慈悲来说，无衣师尹说出口的诗词之类总是禅味十足，不如表面好懂的。
总使这一次，无衣师尹不过是最浅白的感慨。
「云疏风柔濯山青，片竹倚水生，濯风山隅、偏安一师尹。」
撒手慈悲实在是搭不上话，只能有些尴尬的转移话题，另辟蹊径：「师尹，对於叶小钗之死，素还真表现得异常冷静。这不是很奇怪吗？」
无衣师尹闻言，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但毕竟身边跟的只剩下撒手慈悲，无衣师尹深知他的个性，也不想再针对「善解人意」的方面与撒手慈悲争辩。
不过，无衣师尹无可避免的想起了一羽赐命 —— 那个宛如自己理想中的青年。
同时，无衣师尹无可避免的想起了素还真 —— 那个宛如与相生相识那般知悉彼此的知音。
想起素还真，又会一发不可收拾……无衣师尹内心感慨著，但是表面上的工夫也是做足了份量，对於撒手慈悲仍报以详尽的解释。
「愈是脱出常理之反应，愈是显示素还真之心情。」叶小钗之死，对素还真打击很大……
隐而未说的话，也许是为了传达为人师表的才智，又或者，仅仅不想要被撒手慈悲发现自己对於素还真，有太多……超越友谊的关怀……
「那师尹打算何时再与素还真一谈？」 撒手慈悲虚心相问，正当此时，林间一阵清风刮起，卷送一道莲花香。 「莲花清香……」
无衣师尹同样有所察觉的抬头，却比撒手慈悲更加敏锐的察觉，莲香仅仅是经过，更有逐渐稀薄的倾向，似乎是……素还真与濯风山隅相擦而过，往别的地方去了……
莫非是邪元作祟？当初自己何必硬要素还真前来呢？明明知道那副模样，必有受到邪元一定程度的侵害，为何……唉……无衣师尹有些后悔的想著。
当初，他给素还真邪元时，曾警告过素还真不要后悔。
而如今，却是无衣师尹开始后悔当初，一意孤行的决定……
然而事实已成定局，真正聪明的人不会著眼过去，而是放眼未来，无衣师尹相信自己能够成为素还真所倚重的对象，他是如此期许自己。
时分神注意著莲香的动向，思索著莲香可能前去的方向，无衣师尹思考著要不要出去将素还真领入，而撒手慈悲则是疑惑著素还真久久不见人影。
倏然，无衣师尹脸色一变，几分焦急染上文儒的面孔，接著一从容的身影急急离开濯风山隅。
「撒手慈悲，留下。」无衣师尹匆忙下令。
「师尹！」撒手慈悲不得不无奈停步，却是不解於无衣师尹的失态。
匆匆而行的无衣师尹，则是担心的素还真。
那个方向……是『那个人』的根据地，希望一切不会那样碰巧……无衣师尹在心中祈求著，脚步越发加快，朝著记忆中的方向前进。

第十三章
早在殢无伤靠近推松严的时候素还真就已经感觉到了，动作灵巧的从盘松莲座上步下，毫无一丝迟滞。时机算的很准，素还真才到门口，屈世途与殢无伤也一前一后进入推松严，素还真看著一段时日未见的殢无伤，不由的展颜一笑。
「久见了。」素还真似乎未曾注意到屈世途在两人脸上游移的莫名目光，专注的『看』著殢无伤，脸上是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欢愉笑容。
殢无伤张开口，看了了素还真盈盈的笑脸，半晌：「……素还真。」最后还是决定喊本名，把那个看似亲近，喊出来总觉得会很奇怪的『素小子』三个字吞回肚子里。
「上次忘了问先生的名字了。」素还真笑了笑，转身，引著殢无伤在石桌两边坐落，完美演译一个主人应尽的礼仪。
「永岁飘零˙殢无伤。」在看见素还真之后，曾经躁动的心绪真正平静了下来，殢无伤又恢复冷冷清清的出尘模样，默默注意著身前雪白人儿的一举一动。
「殢无伤。」素还真复述一次，轻轻一笑，转身向一旁的屈世途说道：「好友，替吾准备茶具，吾要替先生煮上一杯茶，以谢上次相助之情。」
殢无伤完全没有反对意见的默默听著，或者说，在第一声听见自己的名字被素还真轻喃时，莫名的愣住，更是迫切希望素还真直呼他的名字而非是『先生』，殢吾伤显然被自己陌生的情绪与冲动给吓到了，好半晌都陷入自我困惑中，默默盯著素还真一连串流畅的动作与吩咐，殢无伤突然发觉与常人无异，似乎没有眼疾的困扰。
「你的毒症好了。」虽是问句，却让殢无伤说的否定。
依循往例，殢无伤深深凝望著素还真的眼眸，心中清楚的明白眼前仍旧的被云雾掩蔽的无光眸子其实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仍旧是等待著阳光透入。殢无伤无法克制的猜测著，素还真这样一个人，如果能够恢复视力，那双眼睛，会流淌著什么样的色泽，又是什么样的灵魂会绽放出奇迹般的色彩？
「不是，是此地的阵法助吾观听。」就如同上次在浮廊巘设立的阵法相同。素还真没有任何保留的回答著。
「为何不休息？」殢无伤很自然的问出一句。
闻言，素还真轻轻的笑了，笑容中有著深情与绝情：「因为……吾有著太多的放不下。」只要真正的和平与宁静尚未在苦境降临，那么……素还真就有著必须傲立於风浪之前的使命。
殢无伤看著眼前的人，真真正正的愣住了，他听见了素还真对於天下的多情，对於自己的无情，他更看见了 —— 素还真原本无光的瞳眸中，在一瞬间，绽放出了无比的光华！
若要比喻，那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颜观色的从容，一种终於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器，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
是勃郁的豪情发过了酵，尖利的山风收住了劲，湍急的细流汇成了湖，尘世万千，历经蜕变与洗礼，成就出最后的绝尘丰采，那并非高高在上的俯视，而是同喜同悲的渡世之心！
人说眼睛为灵魂之窗，你灵魂的纯粹透亮，已经超脱这些毒物灾厄的束缚了吗？殢无伤在心中默默的想著，眼神直勾勾看著眼前的人，好似从此刻，才真正见到素还真一般。
「吾希望看见复明之后的你！」为了素还真眼瞳中一闪而逝的神彩，殢无伤冲口而出，「吾想要看见，你的眼……你的心……」
素还真当下是被那一番话给说愣了，随即在殢无伤的眼神中找到一丝执著，以及那宛如求剑问道的神色，不由的莞尔而笑，只是点头未曾言语。看到素还真的笑容，殢无伤也察觉到自己唐突的举动，即便是如他这般冷颜，依然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知先生找吾何事？」素还真没有追问缘由，仅仅是转移了话题。
何事呢？议题回归最出，殢无伤自问，他只是想要看到素还真而已，没有其他特殊的事情或是想法……竟是一时间，两人相望无言，素还真是有些困惑的等待回答，殢无伤则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此时，殢无伤忆起屈世途囔嚷过的话 —— 对了，素小子有提过你似乎与无衣师尹有关系，你是代替他来的吗……
「吾，邀你下山。」殢无伤吐出这个一句。「以师尹之名。」
要说听见第一句话是错愕，那么第二句话就是令人发嚎的好笑，素还真知人甚微怎么会不知道无衣师尹对於殢无伤是抱持著戒备？又怎会看不出殢无殇对於说谎的不自在？
其实，素还真早再殢无伤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时，大抵知道此题是无解了，就算殢无伤说出『没事』素还真也不会怪罪，只是他万分没料到殢无伤居然会说著这么个别脚的理由……大概是怕自己认为他没事找事吧？不过，也太有趣了……
素还真看著殢无伤项来平淡的神色终於破功，虽说清浅却是确实存在的羞赧，这让素还真止不住的微笑。
感受到素还真带笑的目光中，彷佛再说著『哦哦，好神奇哦，原来你还有这一面，吾总算认识你了。』，殢无伤觉得自己脸上应该是羞赧尽退只余一片黑灰吧，感受到素还真流露出的、与无衣师尹相似的一丝油滑，殢无伤却出乎意料的不讨厌、不嫌恶。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任由素还真笑下去。
「走。」恢复冷冷清清的模样，吐出的话都是简短到极致的冰渣子。
殢无伤上前握住素还真手腕就是一拉，素还真原本是想要拒绝的，毕竟与无衣师尹有约确实在先，谁知在殢无伤握住的瞬间竟是一愣，然后更感觉无法挣脱！明明查觉得出力量不大，素还真却只能任由殢无伤拖著自己走。这一瞬间的错愕，已经足够殢无伤将人带出推松岩之外。
唉，只好对不起师尹与好友了……素还真心中有个念头慢慢坚定。
既然已经来到门外，素还真所幸也不躲了，反而反手抓住殢无伤，加快了速度，灵活的穿越一个又一个的阵法。很快的，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丛林中。
当察觉到异样，还来不及放下手中的东西，端著茶盘就急冲而出的屈世途就看见空无一人的石室，而算算时辰，那个笑面虎无衣师尹也快要到达推松岩。屈世途盯著空荡荡的空间，忍不住怒吼！
「白发家伙！拐素小子，跟你没完！素还真！你居然把无衣师尹丢给我！我也跟你没完！」
怒气未消，却有一到冷凉的嗓音伴随著焚香之气传入，瞬间让屈世途一身怒气浇熄，反而出更多的冷意。
「哦？你说素还真把吾丢给谁了？然后又把自己……『丢』给谁了？」
听出温文儒雅的音调却透著一丝冰寒，屈世途僵硬的回头，看见那一脸笑容站在洞口，手捧香炉的紫袍文士，屈世途此刻，不只想哭，连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第十四章
至于飞奔下山的两人，自然是抢先无衣师尹一步离开推松岩，心中有底后头会有某位紫衣文儒追赶的二人，心有灵犀的匆匆下山，路途上，不知道是因为过於仓卒的奔走、还是两人都下意识的忽略——
素还真与殢无伤紧握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
走出重重隐密法阵，素还真才惊觉的松开握住殢无伤的手，掌心似乎还留有彼此接触的余温与感受，一时之间气氛有那么一点尴尬。不过殢无伤向来寡言，无视於这一丁点沉默，用眼神对素还真示意后，率先起步往不远处的城镇走去，见状，素还真自然也抛开那异样的尴尬，缓步跟著。
一路上，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是气氛却不是凝固的僵持，而是一种顺其自然的平和，是心有灵犀的自然与放松、是一种平凡珍稀的『融洽』。
「哎呀，等、等等。」
突然间，素还真像是想起什么的突然开口，语气中有一点迫切，更是急忙抓住走在前头的殢无伤。
所幸两人原本就没有走很快，这仓卒一拉，虽然让殢无伤有些踉跄，却也没有造成两人相撞跌倒之类的糗事。默默回头望著素还真，殢无伤保持著一贯的沉默寡言，眼神中确确实透出询问。
「没什么大事啦，只是我们要去市集吧？那应该要易容一下才是。」素还真轻松的说著，手中拿出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老屈牌简易变装笔，盯著殢无伤一号表情的冰块脸，有些坏坏的笑了，眼神中光芒闪呀闪的。
唉呀，要再殢无殇那张冰块脸画些什么好呢？画一个小钗的剑疤似乎挺有趣的？还是把眉毛改一改？素还真看著殢无伤，心中闪过千百个画面，脸上的笑容渗透出越来越多得不怀好意。
如果是屈世途在这里，看见素还真现在的表情，一定会叫殢无伤赶快逃，某个看似闲著没事做的贤人，又要准备恶整好友们了。
「为何？」殢无伤没有明显的反对，只是盯著素还真吐出两字，很显然没看出眼前莲花不正经的部分。
「因为……」素还真被殢无伤的认真哽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伸手碰上殢无伤的脸庞，一脸真诚外加正气凛然的说，「你太俊逸了，这样出去会太引人注意！」
「是吗？」殢无伤呢喃一声。
感受到素还真的手正搭在脸上，感受到素还真的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没有想太多的殢无伤，因为素还真一时的言语，淡淡的笑开了。
这下子反而让素还真瞪大了眼，脸上飘起了红云。
眼前殢无伤白发微扬搔上指尖，因为那一抹淡淡的微笑，让露出的半脸破天荒的融冰，脸部的线条顿时柔和下来，黑色的眼瞳一瞬间变的深邃，银紫的眉纹彷佛闪烁著夺目的光辉，这一切，让素还真不由自主的看到忘神。
「……你笑起来很好看。」素还真陶醉其中下意识说著。
殢无伤敛起笑容，并非是不悦，只是不习惯笑而已，看著眼前浮现羞红的白净脸庞，殢无伤毫不犹豫的抛出一记直球，再次重击素还真毫无防备的心灵。
「你也是。」脸很漂亮，害羞的时候很可爱。
没想到殢无伤会如此认真的回答，明明只是冷冰冰的三个字，却听的素还真脸上烧红无法遏止。
啊……怎么会这样，遇上殢无伤简直视没辄了……素还真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心情平复，再看看手中原本要恶作剧的画笔，心中也没剩几分恶作剧的心情了，不敢再去盯视让自己心慌意乱的面容，叹口气把笔收了起来。
不是要画吗？怎么把笔收起来了？殢无伤看著素还真，再度带上一点疑惑。
「……」知道殢无伤是真心疑问，但是素还真依旧是挫败的无言了。
不知道要怎样说才好，素还真所幸也不说了，闷著头就直直往大城的官道上走去。素还真都抢先走了，殢无伤自然是亦步亦趋的跟上，至於易容……反正不是此行的重点素还真不画就不画……
两人就这样相协而行，没有太特定的目标，只是顺其自然的下山，顺道去城中逛逛，朔朔黄沙地，漫漫官道行，一条清寂人影迈步其间、一条脱俗超尘的身影伴随在侧，四顾的两双瞳眸，带著不同的心绪观看著这个世界。
倏然，远处来了一队送葬的人群，队行而来，彷佛是被勾起了某些暗藏内心深处的思绪，殢无伤下意识缓步走近，穿入队伍之中，像是走入尘封的回忆中，素还真一愣拉之不及，只能站在了队伍之外，关切的目光投向在送葬队伍中格格不入、黑白相间的身影，有些担忧殢无伤的状况。
那一瞬，殢无伤只是欲感受这份切身悲痛，将自己置身在哭亡大戏中，却益感内心沉郁无法释放，抹去滴溅在手心的泪，抬头、依旧云起云淡。
「那双眼，似是浅水倒映人世百态，在灼灼烈日下，逐渐蒸发，彷佛早已忘了一切，却又不断追寻记忆的味道。殢无伤你……」素还真细细审视的殢无伤脸上的表情， 心底也大概有了底 —— 殢无伤是有故事的人，那个故事想必是沉重而无趣，却是左右他一生的故事……
殢无伤抓住了半空中飞扬的纸钱，粗糙的纸面摩擦指腹的感觉接殢无伤拉回现实，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将素还真落在一旁，有些愧疚的回头，目光便与一直守在一旁的素还真对上，关心与担忧的心情借由眼神清楚传递，殢无伤心头一暖，刚刚凝聚的哀愁与木然顿时化消，甩开浮现心中的晦涩过往，大步走向素还真。
「抱歉。」殢无伤认真的对素还真说道。「没事了。」
素还真看著殢无伤的眼神带著深切的关切，摇摇头又点点头。
吾并非责怪你，只是有些担心，既然你说没事，那么吾会相信你没事了，但是一旦你需要人和的帮忙，吾决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看著素还真，殢无伤轻易在毫无言语中读懂暗暗传递的心绪，眼神不自觉又柔和下来，心里面对於素还真的定义，似乎……又多了些什么。

「这画……可以归吾吗？」殢无伤对素还真问著，神色意外的认真。
素还真有些愣，不过这画本来就是他一时兴起所作，既然殢无伤喜欢，素还真自然的很快的点头同意，「你喜欢的话，当然可以。」
「吾不会白拿。」殢无伤小心翼翼的收起画卷，突然对素还真说道。
接著，在素还真与书生诧异的眼神中，殢无伤拿起了画笔。
素还真能绘图书生并不讶异，在书生眼中素还真根本是十项全能！但此刻，那个冷冰冰的男子竟也拿起画笔，让书生不免好奇起来，不只书生，连素还真也同样目光灼灼的盯著殢无伤看。
如果说素还真做画像是绝美的舞蹈，那么殢无伤的作画就如同剑士傲气磅礴的剑阵！
殢无伤提笔如提剑似舞剑一般，只是刀光改成墨晕，挥洒之间剑意已出，气吞河山！笔锋电走，墨色恍惚中似染上剑光的锋芒！
一直以来殢无伤步步风云，如征人流逝在一次又一次的战中斗中忘了归点，迷茫无归的心，直到遇上了素还真，有了不一样的波动。如今紧握墨剑的手，改握墨笔夹杂未知的心意，不点血，只染墨，剑气昂扬，破开了心中的困牢，在雪纸上重新替自己画出 —— 最终的归宿！
素还真一眶盈盈水波，深深烙印在殢无伤脑海中，勾出尘封在记忆深层的暗魂，如冲破岁月匣的凶**用墨色点染出一朵净世白莲洗却一身暗淡。 黑与白的渐次，画作与真实的分际，一道傲然笔锋挥洒，天地收声，唯听玄墨滴滴，落纸绽靥，殢无伤便收笔离开。
画卷上是素还真回眸的脸，挂著柔和的淡笑。画卷四周还有著绽放的白莲。殢无伤不尚线条钩勒，只用淡墨意写物态，然后敷染色彩，因不用墨线，故以留白的「水线」来曲分前后叶或花瓣与花瓣之间的关系，有以白当黑的味道。所画的莲花，也因为没骨画法更生动活泼彷佛鲜活。
素还真的容颜配上没骨画法之莲，俊逸出尘。但唯一缺憾的是 —— 画中人物，眉目柔和却没有绘上双瞳。
缺乏双瞳的人物并非有著失去双眼的恐怖，只是让人觉得似乎少了最后的神采，彷佛最后瞳孔的一点墨，才真正决定了这幅画的完成与否。
就如同含苞待放的莲花，只要『点』到了，便是夺目的绽放。
素还真的疑惑、书生的疑惑，殢无伤都了然於心，双眼离开纸面，看向素还真，嗓音带著独特的水凉感，娓娓诉说著。
「吾会期待，期待他走到吾身边、走到吾面前，期待这双真正的眼眸凝视著吾的时候……让吾由他的双眼看见他的灵魂、他的一切。」殢无伤的语气依然是不浓不淡的冷，但是素还真偏偏听出了其中的坚定不移以及渴望，心中隐隐一动，却说不上是什么，只能沉默的望著殢无伤，殢无伤同样回望著素还真，缓缓说著：「……到了那个时候，这幅画才有完成的意义，并且……将归於你，素还真。」
殢无伤一连串的话带著一些奇怪，似乎有著什么若有似无的暗示，但是反覆思索，似乎又只是字面上的意义，书生看著殢无伤又看看素还真眼神有著一些迷惘，却又有著隐约的明悟，有一瞬间，画桌前的殢无伤与素还真，与记忆中一对男女隐约的重合，彷佛有著相似的情谊，相似的约定……
素还真愣愣的听著听著殢无伤的一番话，看著眼前下意识唇角轻勾的殢无伤，素还真总觉得化外有话，脸上不由自主的飘起粉色云霞，莫名的红了脸。
白莲染朱，芳醉众生。
素还真带著娇羞的笑容，反而让殢无伤只书生看呆了眼。
素还真对於这样的氛围有些不适应，连忙转开话题，「那画约好给我了？」
殢无伤回过神对素还真点点头，顺便『看』了一眼还在呆愣中的书生，瞬间让书生冷醒。素还真是想给书生钱的，毕竟他们拿走了两幅画。但是书生却是态度坚决的拒绝了。素还真没办法，从怀中掏出某样东西，塞入书生手里，转瞬就拉著殢无伤施展功体绝尘离去。
书生突然觉得手中被塞入一个温润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中间凹陷的小小玉雕件。手指摸上去，似乎还能感觉到一些细微复杂的暗纹。
「这是送你的，架笔用的……不嫌弃的话，就请好好收著。」耳边，隐约有著素还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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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过好几个弯，确定书生不会知道二人身处何处两人才停了下来。对於他们来说，这样具来的奔驰不算是什么，但是不知为何，也许是交握的手，也许是浮躁的心绪，让两人的脸上都略有激烈运动后的微红。
很浅很淡，但是却确实存在。
「你送他什么？」殢无伤松开手，偏过头问著。
「没什么。屈世途画有阵法的小道具。」素还真收回手负在身后，低著头看著地板，「能够散发出修为静心的气息，让人生不起争斗之心，也许在未来能稍稍保护他。」
两人又恢复如初，边逛边聊，眼见天色渐渐暗去，素还真遂提议在山坡赏完夜景再回去，殢无伤自然是同意了。随意找到了一处制高点，殢无伤突然说要去买一些烟火，素还真笑了笑没有阻止，只是独自留下，让殢无伤一个人去了。
当殢无伤离开，素还真孤身一人待在山坡，屈膝望著远方，明明身前的景物是辽阔的远景，眼中浮现的却全是今日殢无伤的身影，素还真不知道心中的悸动要算什么，思索的神色混上了罕见的茫然。

素还真的身躯很纤细，很适合抱在怀里。搂著素还真的腰不放，殢无伤是舍不得放、不愿意放。素还真任由殢无伤抱著，胀红了一张脸，低垂著头看著自己的脚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殢无伤，或者说……素还真不敢去深思自己正被殢无伤抱在怀中。
而素还真忽略的事情是 —— 他并不反对被殢无伤抱著。
殢无伤感受著怀中的馨香，真切的明白了自己喜欢素还真，非常喜欢。鼻尖嗅著浓郁的莲香，殢无伤此时才明了先前无衣师尹是依循什么来找素还真。想到无衣师尹，殢无伤抱著素还真的手臂，不著痕迹的收紧几分。当初的他对素还真的感情尚未明朗，所以仍看不清，如今，想清楚了素还真对自己的意义，无衣师尹眼中的情绪便是一目了然。
无衣师尹……殢无伤心底很清楚素还真对於无衣师尹的意义，此刻莲身在怀、莲香盈心，殢无伤看著白发之中，带著羞涩粉红的耳壳，一把火鬼使神差的在心间燃烧。殢无伤缓缓凑近，呼吸的气息喷吐在耳朵上，让素还真的身子一颤，耳色更红，却没有逃开。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道惨叫响起。
「啊啊啊、对不起，不好意思打扰了，两位继续！」误闯的来者看到『即将非礼勿视』的画面，心知闯下大祸，忍不住飞快退后，而当殢无伤不善的眼神如利剑穿刺时，来者冷汗直冒，脚上越发快速，嘴里还不停说著：「这位小哥，您请慢用，不好意思打扰了 ————— 」
殢无伤与素还真谁都来不及说话，误闯的来者就绝尘而去，留下尴尬的两人。殢无伤还没想好舒解气氛的说词，素还真就突然挣扎起来，脱出了怀抱。在殢无伤还没感到失落之前，素还真顿了一顿，没有离开太远，而是选择在殢无伤身旁坐下。殢无伤很高兴素还真选择并肩而坐，而不是生气逃开或是离去。但是刚刚的插曲仍然使气氛多了几分化不掉的尴尬，一时之间，谁也没开口说话。
素还真宛如对老天爷不满似的，恨恨的瞪著满天星斗，只是不知是恨有人不识相打扰，还是恨殢无伤让他丢了面子。但是不论是埋怨什么，素还真那付气苦的模样，却让殢无伤觉得……很可爱！於是，殢无伤三不五时就转头看看素还真，又怕刺激到素还真似的，看了几眼又回去看星星，没过多久有转头看两眼，又转回去看星星……这样几次下来，早有察觉的素某人就怒了……
「看什么看！没看过人生气吗？要偷看就该『偷偷』看，那么明显是怕人不知道吗！」低声嚷著，其实素还真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有些羞恼。
看著素还真愤懑的神色中又带有一点幽怨，殢无伤突然很想要伸手拍拍素还真的头，当作安慰……不过，他一向惊人的剑者直觉告诉他，如果他真的动手拍了下去，某莲花必定会瞬间化身为火莲花暴走的……
眼见尴尬气氛没有消散的迹象，情急之下殢无伤从怀中掏出一块石头就往素还真手里塞，「给你看看。」
看？素还真接过石头明显愣了一愣，端详了半晌，困惑更深。
察觉到素还真显露出的困惑，殢无伤一点也不意外，毕竟这颗石头与路边随手捡来的石头并无二致、平凡无奇，材质上也绝非特殊绝异，真的就是一颗石头，若素还真就这么扔出去，殢无伤心中也没准能把它找回来。
这样平凡无奇的山石之所以会被殢无伤贴身收藏，是因为这颗石头上，曾有一滴泪滴落 —— 无衣师尹为其妹而泄露真情的惟一一滴泪。这个中意义非凡，却是只有他自己能够明白。
会拿出这块石头，也是因为一时情急，到不是想要测试素还真什么。大概知道自己是拿了奇怪的东西出来，殢无伤正想要向素还真要回石头，以免被误认为在戏耍他人时，素还真倒是率先交回了石头。更奇怪的是，素还真一脸温柔，对待石头更是小心翼翼。
「你……」
「这个石头意义非凡吧，你该小心收好的。」
看著殢无伤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明显的流露出惊讶，素还真心情颇好的笑了，没有明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这个东西……吾也有。」
「你真的知道……？」
「一块平凡无奇的山石，却能令你贴身收藏，代表一定也所谓不同凡响的地方。既然珍贵之处不在於他的本质，那自然重要的就在於它所代表的意义。若真是意义为价，那嚜月是平凡的无奇之物，所蕴含的过往就越加弥足珍贵，所以吾才要你好好收好它。」
柔声的解释之中，殢无伤听出了素还真的聪颖细心与善解人意，心中有些部分突然松动了起来，再次看向手中山岩，竟是一下子勾起了所有过往，好的坏的、悲的喜的…...一时间，翻腾的记忆让殢无伤恍惚了起来。


第十八章
「你心绪波动了……」
素还真担忧的眼神以及宛若叹息般的低语，如落入池中的石子，不论多小，都会激起阵阵涟漪。回忆的潮水起了扭曲波纹，殢无伤才倏然察觉到自己陷入往昔的记忆中。
「吾只是看到了这颗石头……脑海浮现出关於这颗石头的故事，一回想……竟是把过往的岁月都想了一遍……」
最令自己波动而不能自己的，倒不是无衣师尹，而是……被囚禁在渎生暗地的岁月。自从出了渎生暗地自己便不喜也不曾提起那段黑暗……如今却因为素还真的话语让自己愿意去回想，甚至有了与素还真一谈的冲动！
殢无伤带著自己也不甚明了的冲动，轻声说著：「吾因为那段过往对周遭人事物极度不信任，易慌、易惊、易怒，却总是因为因一段不成曲调的生活插曲而眼笼轻愁，如同哀泣的灵魂被困在与己心悖违的躯体中，日渐淡忘时间的脉动……」
素还真皱起眉张口欲言，却被殢无伤摇头阻止了。
「不知多少年月，吾放眼过去的空间就只有卑微的淡光，透映著遍地枯骨，吾只能在一方天井下，听著时间涓滴败血，生存只是在等待最后一场死亡，渎生暗地之外的高空，湛蓝的让吾生厌。」
「殢无伤……」素还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呐呐的喊著。
这不是一个好听的故事，但是……素还真知道，唯有说出来，才能让心上的负担减轻。但是伤的越深，越难以说出口，殢无伤愿意与自己分享，至少，已经跨出第一步……
抿著唇，素还真伸手握住了殢无伤的手。手心下的温度有些冰冷，素还真不知道是因为殢无伤天生的冷意，还是因为回忆里的冰冷囚笼，又或者……只是夜风冷凉促成的错觉。素还真不在意真相为何，只想著……分享一点温暖给殢无伤。
「都已过去了。」 素还真无声的鼓励殢无伤感受到了，也知道自己说了个不合宜的故事，便刻意放缓了语气，想要舒解那样愁苦的氛围。
听到殢无伤这样说，素还真并未感到纾心，只是略带忧愁的看著殢无伤，沉默片刻后，轻轻的说了一句：「过去……并不是通往未来的违禁品……」
每个人都有过去。那是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没人规定一定要喜欢它，但也不需要刻意遗忘，因为……这事无法遗忘的事实，我们需要的是 —— 面对。唯有看清楚了过去，才能从中辨认出未来……殢无伤默默品味著素还真的一句话，彷佛困束自身的牢笼正崩毁裂解中。
也许……自己等的，就是素还真的这么一句话吧？
「殢字……有沉溺、执迷之意，永岁飘零殢无伤……」素还真紧握著殢无伤的手没有放开，反而稍稍握紧了一些，「吾却是不希望你不断演义著飘零，而是要无伤、无忧啊……」
殢无伤知道素还真句句真心，心中的情绪涌动著、翻腾著，忍不住回握住素还真的手，直视著清澈的瞳眸，说著：「当初即鹿是蓝空下轻飞而来的白蝶，停歇在吾之掌心，随即又翩然飞去，吾为这刹那的微温而错觉了外界的温度，出了暗地才知一切的盲目，而如今……吾已经找到了永照万物的『日光』、永恒绽放的『白花』……」那些牢笼……不会再存在了。即使仍要沉溺，有素还真在……沉溺在什么都不重要了……
藉由素还真，殢无伤才真正看见了『外界』 —— 远处的人间，有无限的平安与快乐，无限的春光……
那个……在他幻想中描摩了无数遍的美好世界。
稚羊在乱石间跳跃，牧童们，有的吹看芦笛，有的平卧在草地上，仰看变幻的浮游的白云，放射下的青影在初黄的稻田中缥缈地移过。在远处安乐的村中，有妙龄的村姑，在流涧边照映她自制的春裙，周围有不少的儿童，手擎著黄白的钱花在环舞与欢呼。
—— 一朵莲馨花在阳光中取暖，坐在坡前朝著自己微笑。
素还真在的地方就是一片宁静与平和。让他可以忘却无数的落蕊与残红；可以忘却花荫中掉下的枯叶，可以忘却纷争的互杀的人间，可以忘却庸俗的卑琐的人间；亦可以忘却自觉的失望的人间……只要去记著尚存的美好。
过去记忆的稜角，渐渐的抹平，渐渐的模糊，渐渐的不可辨认，现在的实在，渐潮的勃发，渐渐的汇聚，渐渐的成为了所有……
只需记著，此刻，他与素还真同在。
殢无伤眼中有著很浓很浓的情绪，热切的让素还真失措。
殢无伤转向素还真，身手慢慢的拥住素还真，素还真没有反抗，只是看著殢无伤的俊颜逐渐在眼前放大，眼睫颤颤不自主的闭上。倏然，有什么擦过了唇瓣，若有似无彷佛只是幻觉。
还不待素还真辨析那份感受，殢无伤便已然收紧手臂拥著素还真，低声在他耳边说道：「谢谢你。」
「……不用客气。」素还真轻笑著回答，迟疑片刻回拥住了殢无伤。
素还真感受著贴近的拥抱，却不知为何心中有著淡淡的失落浮现。是自己……在刚刚期待了什么吗？思及刚刚似真似幻的感受，素还真有些迷惘。
※※※※※※※※※※※※※※※※※※※※※※※※※※※※※※※※※※
深北雪岭，浮廊巘。
那日与素还真道别之后，殢无伤并没有马上返回浮廊巘，抱著一种了断一切的心思，买了一些纸钱，今日，终年落雪的浮廊巘燃起了烈焰，只见殢无伤默默烧著纸钱。
「只记得你身后的竹花，漫放如雪，记得你一袭白衫飘飞如雪，如雪如雪，如今，如雪的你却只余冰冷，日渐蚕食吾的温度，吾困牢多年，为你步出，却在步出那一日，又陷进另一座牢笼，你不在了，就应该带走一切，不该遗留一丝让吾牵念的影子……时光流逝，吾忘了你的容颜，却依然忘不了烈焰焚去你残躯的那一幕……」
也许是烈焰，也许是浓烟，模糊了殢无伤的双眼，清晰的记忆模糊成了一片不可辨认的痕迹。
「魂梦困锁，百年不殆，疏情的人，在焚烟中永岁飘零……曾经，吾如此演译自己。也以为此生如此……」殢无伤焚烧记忆，重起的过往不再是困扰，「但如今，有一个人……亲手，替吾解开了心笼，既已解锁，吾便是自由……这双为你学剑的手，如今为你焚去遗落的奠祭，然后……从今日起，吾要对你连根拔除了……」
剩下的地方，只余莲花一朵。
「你终於回来了，吾已等你许久。」
早已熟悉的声音，却带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心绪。
殢无伤回眸，望见了意料中的紫衣与黑发，想起了当初眼前之人看著素还真的神色……殢无伤与素还真一同出游之后，再面对无衣师尹已经有了不同，眼眸中有著褪不下热度，贯然的冰霜姿态，已然冷却不了翻涌的思绪……


第二十章
逸踪不远处的山林，无衣师尹看著燕无书经脉尽断死不瞑目的尸体沉默著。
他比燕无书的实力高出很多，而且加上慈光之塔乃异界之招，燕无书也无所防备。要在一掌之间让燕无书死的不能再死，并非困难，他也同样选择了残忍的手段，而且还不沾染任何鲜血。
因为他不喜欢血的味道……纵使他的鼻下始终存在著血腥味，萦绕不散，恍若诅咒。
但是千防万防，依然是百密一疏，一掌下去燕无书的内腑破裂，一口鲜血呛咳而出，滴溅在闪避不及的无衣师尹脸上，恍若沾染到什么剧毒的药剂，无衣师尹脸色瞬间刹白，反手一推将燕无书的尸体推倒在地，人已经远远退开。
其实，无衣师尹并没有帕血怕成这样，毕竟在慈光之塔虽然能借刀杀人，但有不少阴暗的事情必须自己来，所以无衣师尹不惧杀、不畏血……只是，鼻下从未停止的血腥错想，在到了苦境，在找到了素还真之后便时时刻刻想要移除。
无衣师尹想要闻的，不是血腥、也不是焚香，而是素还真身上淡淡的、柔柔的莲花清香。
所以，到了苦境之后，无衣师尹不愿意再碰触鲜血，生怕那样的腥味会加重因为不散的腥锈味……他也怕，再也不能闻到那净世的清香。
无衣师尹有野心也有才智，却一生在命运里飘流找不到方向。在慈光之塔的记忆是没有层次的扁平时间，很难分的出迟早快慢。直到遇上素还真，他才惊觉自己早已迷失。於是，他有意无意贴近素还真，想在自己的时间消逝之前在对方的记忆中留下铭刻的痕迹。
也许，这样做的话，若再度迷失自己，也能找到这些刻痕，循著这些轨迹找到自己的本心。只是当他与他的记忆在素还真脑海中累积，素还真的一举一动又何尝不是烙印在无衣师尹脑海中？
等到发觉，素还真的身影已经深深镌刻在心中，已经不想去抹灭。
唯有素还真看见了他的挣扎、他的徘徊、他的迷惘。即使他计杀过他、他忌妒过他，但是素还真看他的眼神却从未改变，依然是宛如救赎般的清澈。
他爱上了素还真。无衣师尹平静的想著，平静的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这是因为如此，对於害素还真失五感的事情，无衣师尹格外悔恨。他不知道素还真究竟有没有发觉在邪元中暗藏的心思，但眼下此刻他只希望能够帮上素还真什么忙，即使要浑身浴血……只要素还真开口，他就不会拒绝。
可是素还真从未要求过自己……无衣师尹苦笑。
也许……自己也把自己看的太高了吧？浑身浴血，什么蠢话，早在慈光之塔自己的双手就已经染满血腥，身上背负的杀债可曾少过？弥界主利用自己……自己若非甘於沉沦，又怎么能被利用呢？
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无衣师尹找回平日外显的平静。
如果素还真不愿意让他帮忙，他就自己找事情来做。素还真虽非忌讳杀人，但是他的作风仍旧是太过仁慈，有些他做不来的……他无衣师尹，可以做到！比如说……现在这样。
冷漠的看著燕无书，无衣师尹不想道歉。无衣师尹知道他欠了逸踪，但是他会等他们来讨……如果他们做得到的话。他已经不在乎谁的谅解、也不在乎谁的怨恨，他只想要向素还真弥补些什么，就算……要用他的一切来换。
无衣师尹平静的抹去脸上的鲜血，暗紫的衣袍掩饰住鲜血的色彩，文雅的脸庞却是泛出骇人的杀气。
反正杀孽已造……再多几件，都不会有差别了……
不再理会燕无书的尸体，无衣师尹转过身，走向昏迷的击珊瑚。一番简单搜索，果然在击珊瑚的衣袋中找到自己此行的目的 —— 邪天御武的心血结晶，能够使人死而复生的神物。其实，将燕无书残忍的杀死，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怕心血拿回去，素还真一听对方受伤或死亡，一定不愿意使用心血，无衣师尹知道有其必要断绝素还真的善念。
暗紫的血晶在日光下透出邪异的光泽，不知有多少性命为此丧生？
暗叹一声，无衣师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便果决的将血晶收起。正欲将击珊瑚移往他处，单独解决掉燕无书的尸体。没想到，手还没有碰到击珊瑚，一旁树林间却冲出一道湃然掌气，直扑无衣师尹！
堪堪避过杀招，无衣师尹急急抽身而退，回眸一瞬，看见了充满怒气与悲愤的脸，以及一身羽衣白绒。
是擎海潮……
无衣师尹的心直直往下沉，却是毫不犹豫握紧心血结晶，匆匆逃离。


※※※※※※※※※※※※※※※※※※※※※※※※※※※※※※※※※※
推松岩内，素还真静静盘坐在莲花石座上，心静、身静、人静，於是万物亦是清静。无声的氛围并非死寂，而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心神，莲花的香味充斥著推松岩，让所有进入的人都能稍稍松下心神。
不过……今天匆匆而入的人，却是无法静心。
「师尹今日前来，少了往昔的从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素还真睁开眼，走下莲座，引著无衣师尹入内。
虽然无衣师尹，早在进入推松岩前就刻意压抑住情绪，收敛外放的一丝慌张，但是一身浮动的心绪仍然被素还真敏锐察觉到。
无衣师尹默默跟著素还真而行，听著句句真心的慰问，心中的紧张慢慢的舒缓，随著素还真莲步轻移，阵阵幽香跟著飘散，彷佛驱散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终於……又再次闻到纾心的芬芳。
那么接下来……应该……
无衣师尹对素还真露出浅浅的欣慕与温柔，柔声的说道：「唉，素还真，吾一直很欣赏你处事的态度，更希望与你并肩，得知你需要什么样的帮助，吾便殚力而为。」
「呵，素某眼下多有不便，多有劳烦师尹之处，总觉得过意不去……」
「素还真，在如今，此物是叶小钗的生机。」
不愿让素还真的客套话再说下去，无衣师尹直接开口打断了素还真的言语，一句『叶小钗的生机』让素还真失去了言语与动作，只能愣愣的看著无衣师尹，看不见事物的眼中明显闪烁著希望。
无衣师尹拉过素还真的手，在掌心放上一颗暗紫血晶，无衣师尹另一手覆上素还真的手，让素还真紧紧握住心血结晶。无衣师尹紧紧握著素还真，不愿意放手，而素还真获得珍贵之物，一时之间只能愣愣的望著无衣师尹。
「这是邪天御武蜕皮时所遗留的一丝心血，心血的功用你最是知道。」
无衣师尹看著素还真，温柔的说著，此时此刻他没有掩饰心中的情，因为他知道，素还真不懂。可是无衣师尹不知道的是，素还真对这样的眼神已经有所感触。素还真看著因为殢无伤而熟悉的眼神，却在无衣师尹的眼中看到，让素还真有了一点迷惑，与不可名状惶惑。
低下头，素还真不著痕迹的避开无衣师尹的视线，转而言道：「师尹，为了取得如此心血，你可有遭遇难题？」
该说吗？这件事情……可是素还真早就察觉自己的不对劲了吧？
沉默片刻，看著素还真担忧的眼神，无衣师尹缓缓说著：「吾循著炽蝶鳞的线索，展转的得知了击珊瑚，已经心血提取出，几番追踪终於在逸踪得其行踪，怎知击珊瑚因为不明原因而疯狂，再也记不的前尘往事。几番沟通不成之后，吾打算先取心血，来日再向她请罪，怎料取血之时却让击珊瑚的师弟燕无书误会了吾之企图，不由分说就是连番快攻，拳掌无眼之下，吾……」
无衣师尹的停顿与泄漏的一丝杀气，让素还真瞬间变了脸色，惊呼出声。
无衣师尹松开素还真的手，转过身，不想要让素还真看倒自己眼中的杀意，生怕吓到素还真，也怕素还真看出他根本没有悔意 —— 对於杀了燕无书这件事。
「是吾处理失妥，才让情绪失控。」无衣师尹顿了一顿，语气转为强硬与坚定：「如此杀人罪业吾会自行担下，不用担心。」
素还真看著无衣师尹的背影，握紧了手中隐约有著脉动的心血结晶，尖锐的陵角刺著掌心，带来一种痛觉。心中的疼痛为谁？燕无书？叶小钗？还是……无衣师尹？有些分不清心中的感受，不知道该为无衣师尹杀人的行径生气，还是要为无衣师尹的付出所感动。
沉默半晌，素还真轻声叹道：「此血是用一条人命换来的，吾怎能……」
「你要拒绝吗？」无衣师尹回过头，语气复杂，听不出究竟是喜是怒。
素还真不愿意向自己求助，连自己亲自送上的帮助……也不愿意接受吗？
「吾……」素还真偏过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这……」这是吾对你的弥补，这是吾想对你的付出啊！无衣师尹盯著素还真，张口……却是低落了下去，缓缓说：「这亦是一份吾想救叶小钗的心情啊。」
素还真想了想，递出紫色晶血，「被杀之人尸体在何处？把这份心血让他服下，这也算是了结了这桩仇恨。」素还真看著无衣师尹僵硬的神色，素还真在心中叹息，「以命换命，吾想救算是叶小钗，他也无法答应的。」
如果此晶血能救燕无书，那么无衣师尹也不必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背负业债。
「素还真，你在责怪吾吗？」
僵硬的声调彷佛压抑著快要爆发的情绪，无衣师尹看著素还真，一字一句的说著。气势恍若威胁，但是听在素还真耳中，却有一种悲伤的感觉。


第二十一章
看到无衣师尹的神色，纵然希望展现出平常，但是素还真很清楚那比往常还要僵硬的线条，代表著无衣师尹确确实时因为他的话而受到影响。素还真心中市不赞同无衣师尹的作法的，但是……不论如何，无衣师尹都是为了自己才会做出如此举动，不论如何，这份杀人的血债，自己也有著辗转的责任。
「师尹，杀人非是你所愿，吾亦不希望此事成为你之污点。」素还真直视著无衣师尹，虽然素还真并不确定自己无神的眼眸，能不能表达出心中所想要表达的诚恳，「吾对於叶小钗的不舍，将心比心，又怎能将这种残忍建筑在他人身上。」
无衣师尹看著素还真略带焦急的神色，心中很清楚，素还真是希望他能够听劝，能够阻止这段怨仇，素还真是为他好，他知道，真的。
但是在这件事情，无衣师尹不愿意妥协。
尤其，在看见素还真望著他的眸子在也不是当初出次相见的灵动时，那份一直存在的罪恶感就越加深刻，彷佛一而在再而三的提醒著无衣师尹，他曾经对素还真……有著多恶毒的念头。
这会让无衣师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待在素还真身旁。
但是，他不仅仅想要待在素还真身旁而已，他已经爱上了素还真，他所渴望的 —— 早就不止於此。更遑论这邪天御武的心血对於素还真，是有著迫切需求的。毕竟『复活』这种违逆天道的事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完成的。
心血，是最快最方便的物品，但是，可遇不可求。只怕这世上，也仅剩这么一滴了。
如此一来，不管是为了安素还真的心，亦或是让自己有藉口安心跟著素还真，无衣师尹都必须要让素还真使用这滴心血。
燕无书经脉尽断，能不能用此心血复活无衣师尹不知道，但是，他也不会给燕无书尝试的机会，於是他毫不犹豫的说了谎。
「事发突然，吾一掌之间失了分寸，燕无书受吾掌气当下暴体而亡，此心血，对他无用矣。」
无衣师尹说的残忍，鼻下的血腥味突然浓重了起来，几乎要将莲香全数驱逐。早就在心中不停膨胀的不安与自我质疑，在这一刻猛烈爆发，几乎吞噬了无衣师尹全数思想，只於下负面的思绪。
为什么要做出温文儒雅的样子，为了更靠近他吗？可是……他看不见啊！看不见啊……现在就连『莲香』也不愿意驻留吾的身边，那又何必压抑？
在那一瞬间，无衣师尹笑了，充满著冷漠的杀气，同样充满了苦涩的悲凄。
「暴体而亡……」
素还真喃喃的念著，感受著周围倏然阴冷下来的气息，突然有些分不清楚眼前的人，究竟是谁……他，还是自己认识的无衣师尹吗？还是说，他就是真正的无衣师尹，只是自己从未了解过？
「师尹！」素还真突然快速上前，眼明手快的抓住无衣师尹，低喊了一声。
这一抓、一喊，错愕的不仅有无衣师尹还有素还真自己。
连素还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动的上前，抓住无衣师尹，只是有一种直觉，如果不抓住，只怕除了自己，无衣师尹也会后悔！
拜托……不要放手……
在素还真抓住无衣师尹时，突然听见一声非常微弱的呼唤，似真似幻、若有似无，彷佛是从最深的绝望中挤出的一丝希望，如果熄灭，就是真正的无际黑暗。素还真不确定是不是无衣师尹发出来的，但实际上，他也确实没有松开抓著无衣师尹的手。
在素还真突如其来的紧抓下，无衣师尹也回过了神，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也同时记起素还真就算看不见景物，却也能够从推松岩的法阵感知外界变化。自己刚刚的失礼举动，必定是引起素还真的惊疑了。
看著把自己从狂乱中拖出的手，无衣师尹才发觉血味又逐渐淡了下去，心情自然而然恢复了往常的平稳。
果然……唯有莲香才能拯救吗……
「憾事既然已铸成追悔无用，来日逸踪与擎海潮要报仇，吾也只能坦然以对，绝不牵连你素还真。」无衣师尹开口将话题引回正题上，再次向素还真保证不回牵连，停了一停，怕素还真还是不答应，便加重语气的警告著：「此血快让叶小钗服下吧，再担搁下去只怕落得两头空。」
「事已至此，吾也只能尽力周旋逸踪与擎海潮与师引之仇了……」
素还真叹了口气，不再推拒心血。因为他很清楚，师尹所言只怕不假，更何况……叶小钗确实需要这一滴心血结晶。转身引著无衣师尹进入推松岩内部洞穴，著手进行心血灌注的仪式。沿途两人都没有作声，多半因为刚刚的小变故而有了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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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叶小钗沉睡的脸庞，素还真觉得眼前总是沉默的剑客只是睡著了，彷佛他一声呼唤，叶小钗就会张开眼……这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啊。素还真在心中苦笑，握住晶血的手更加紧握。自从叶小钗死后……自己，竟然开始会做梦了……哈，原来自己有学会用梦境来麻痹自己了吗？
带著一点自嘲，素还真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不慢，结晶受真气凝火烧炼，渐渐融化汇聚成一滴鲜红心血。一旁的无衣师尹见状，上前帮忙撬开了叶小钗口腔，素还真一个弹指，心血变准确落入叶小钗喉间，同时指尖凝气，电闪而出点在叶小钗两个穴位刺激吞咽，再以气为引顺著食道而下，协助吸收。
带著生气的虹光垄罩住叶小钗全身，无衣师尹与素还真同时退开，生怕搅扰到复生的进行，两人同是看著身穿沉睡的叶小钗，等待著复生的结果。
不出半刻，虹光消散，叶小钗的身体确实有生气的流动，但是……石台上躺著的银甲剑客，却没有苏醒。
素还真眼见情况不对，急急上前探视，检查了呼吸心跳，再次摸上叶小钗的脉穴，神色变化数次，最终忧喜参半的退开。换成无衣师尹上前检查。
「没想到吾费心已久，居然是吾用之功……」半晌，无衣师尹收手退开，对著素还真摇头说著，「看来利用蜕皮凝结的心血不够纯正，以至於效果折半了。」
「师尹切莫自责，叶小钗断气已久，其心血却能使他的肉体复苏，已经是奇迹。」
感受到掌心下，叶小钗的胸口聚集著隐隐的脉动与生机，素还真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决不能让无衣师尹，独自承受取心血而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