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县,这个我一度以为除了梦里,今生再也不可能见到的地方,此时竟画卷般在眼前徐徐展开——这广袤的土地因为连年战火已不再丰饶,在西风的肆意扫荡下,它露出几丝狰狞的青灰。然而现在,它像个熟睡的疲倦至极的孩子,静静伏在群山的摇篮中,甜美而伤感。山下的村落让冬天难得一见的阳光温暖环抱,隐约可见几缕乳白色炊烟扶摇着,袅袅升起。山岗上的风舞得很张扬,在苍松间困兽一样狂乱地冲撞,发出萧萧肃肃的声响,数日来见惯了鲜血和刀剑的麻木的眼睫上有了微痛的快感。多么霸气的风!看它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席卷高岗,所到处草木低伏,天昏云散,却像那刚刚过境的乱世。也许不该说“过境”,因为只要是有人聚集的地方,便永远会有争斗和算计,人心的乱世永远不会过境。
冠簪两旁垂下的璎珞悬挂着珠玉,在脸颊上失了节奏地碰撞,我袖手听周勃向三军大声宣读进沛县后的仪仗和律令,情不自禁露出征战多日来的第一个微笑。腰上刀剑依然沉重,胸口箭伤依然疼痛,但久违的故乡分明就在不远的山脚下,记忆中这如黛青山、这潺潺秋水,这满溪漂浮的黄叶,美得教人惊叹。从今往后,这样美好的一切——不论是江山,景色,还是生于斯长于斯的百姓——统统都归属于我了!迎着山风,在这一刻我几乎忘了伤病,惬意地伸开双臂,笑道:“受苦的孩子们,今后就让老刘来保护你们吧!”身后传来军士与众位臣子整齐划一的山呼叩拜之声,松涛萧飒不绝,也像是在肃然应和。
十四年,从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到现在(公元前195)的浴血长征,而我终于能站在距离故乡不足百步之遥的地方,用天底下最骄傲的姿态俯瞰众生——想象得到吗,当初刘家那一文不名的“无赖”小四衣锦还乡了呢!
“主公是只愿偏安一隅了此余生,还是想把脚下的土地都变成您的财富?”张良*那把熟悉的清俊而略带慵懒的嗓音蓦然在脑海中回想起来。
山风猎猎作响,不断驱赶地平线尽头洁白的云彩,使它们翻腾起来,宛如海岸的波涛,尽管没有声音,却也同样震撼。很多年前,也是在某一个山头,也是这样久久观望,也是这样晴朗的天气,良,那个眉眼清逸的男子站在身旁,问出这句话,他的语气极淡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去,却惊醒了当时那颗混沌的心。掐指算来,从相识至今,已过去了整整十八年!
低头抚弄腕上的伤口,玄黑衣袖边缘绣着金色黼黻花纹,这是象征最高权力的花纹。良,我如今已做了天下之主……
“陛下英明神武!”身后侍从们应声附和,却都不是他的声音——怎么可能听到他的声音呢!那个与我们一道从汉中突围,运筹帷幄的子房,早就不在我的身边了。还有所向披靡的樊哙、还有算无遗策的韩信、还有……劲风洋起飞沙迷了眼,突如其来的惆怅汹涌如潮水,牵动胸口又一阵剧痛,我赶紧弯下腰,借着爆粗口的机会,悄悄逼回了眼角溢出的温热液体。
身上究竟有多少疤痕,多少伤口?真的数不清。一路走来的经历实在磨人,绕了那么大一圈,依旧回到原点,只是不知不觉间,有些珍贵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比如单纯,比如冲动,比如体力,比如健康,比如没心没肺没条件地对一个人好,比如完全信任和依赖别人的感觉。也许,这就是得到天下的人必然付出的代价吧。
“主公是只愿偏安一隅了此余生,还是想把脚下的土地都变成您的财富?”这局棋真的已经结束了吗?听着汉家旗被风扯得像要撕裂的声音,风景在眼前绵绵延展开去。家乡……故国……天下……无边无际延展开的地平线上烽烟未净,有令人血脉贲张的辽阔,也有令人深深不安的辽阔。
冠簪两旁垂下的璎珞悬挂着珠玉,在脸颊上失了节奏地碰撞,我袖手听周勃向三军大声宣读进沛县后的仪仗和律令,情不自禁露出征战多日来的第一个微笑。腰上刀剑依然沉重,胸口箭伤依然疼痛,但久违的故乡分明就在不远的山脚下,记忆中这如黛青山、这潺潺秋水,这满溪漂浮的黄叶,美得教人惊叹。从今往后,这样美好的一切——不论是江山,景色,还是生于斯长于斯的百姓——统统都归属于我了!迎着山风,在这一刻我几乎忘了伤病,惬意地伸开双臂,笑道:“受苦的孩子们,今后就让老刘来保护你们吧!”身后传来军士与众位臣子整齐划一的山呼叩拜之声,松涛萧飒不绝,也像是在肃然应和。
十四年,从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到现在(公元前195)的浴血长征,而我终于能站在距离故乡不足百步之遥的地方,用天底下最骄傲的姿态俯瞰众生——想象得到吗,当初刘家那一文不名的“无赖”小四衣锦还乡了呢!
“主公是只愿偏安一隅了此余生,还是想把脚下的土地都变成您的财富?”张良*那把熟悉的清俊而略带慵懒的嗓音蓦然在脑海中回想起来。
山风猎猎作响,不断驱赶地平线尽头洁白的云彩,使它们翻腾起来,宛如海岸的波涛,尽管没有声音,却也同样震撼。很多年前,也是在某一个山头,也是这样久久观望,也是这样晴朗的天气,良,那个眉眼清逸的男子站在身旁,问出这句话,他的语气极淡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去,却惊醒了当时那颗混沌的心。掐指算来,从相识至今,已过去了整整十八年!
低头抚弄腕上的伤口,玄黑衣袖边缘绣着金色黼黻花纹,这是象征最高权力的花纹。良,我如今已做了天下之主……
“陛下英明神武!”身后侍从们应声附和,却都不是他的声音——怎么可能听到他的声音呢!那个与我们一道从汉中突围,运筹帷幄的子房,早就不在我的身边了。还有所向披靡的樊哙、还有算无遗策的韩信、还有……劲风洋起飞沙迷了眼,突如其来的惆怅汹涌如潮水,牵动胸口又一阵剧痛,我赶紧弯下腰,借着爆粗口的机会,悄悄逼回了眼角溢出的温热液体。
身上究竟有多少疤痕,多少伤口?真的数不清。一路走来的经历实在磨人,绕了那么大一圈,依旧回到原点,只是不知不觉间,有些珍贵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比如单纯,比如冲动,比如体力,比如健康,比如没心没肺没条件地对一个人好,比如完全信任和依赖别人的感觉。也许,这就是得到天下的人必然付出的代价吧。
“主公是只愿偏安一隅了此余生,还是想把脚下的土地都变成您的财富?”这局棋真的已经结束了吗?听着汉家旗被风扯得像要撕裂的声音,风景在眼前绵绵延展开去。家乡……故国……天下……无边无际延展开的地平线上烽烟未净,有令人血脉贲张的辽阔,也有令人深深不安的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