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以老年人不常见的那种急切,骤然抓紧了学生的手:
“你说什么?!”
“我三岁前住在伏尔加河畔的白杨村。”学生说,“在刚记事的时候,我就记住了这张中国人的面孔……”
“真的?你说真的,年轻人?”布拉金斯基教授响亮得不自然的声音打断了学生的话,随即又低了下来,“不可能……王耀六十六年前就回国去了……再说,就算你见到的是他,也早该是个老头了……”
“我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学生略带惶恐地回答,“当年我才三岁,我也不记得在什么情况下见到了这个人。可是我记得这张脸。”学生的声音开始坚定起来了,“就是这么年轻,就是这样的轮廓和神情,这么有感染力的面孔,又是个中国人,所以我才那么小就能记得。”他的声音是那样不容置疑,以至于其他人虽然困惑不解,却也都认为他没有撒谎。
仿佛有一枚长长的流星,从布拉金斯基教授那双苍老的眼睛中缓缓滑过。察觉了教授的激动不安,学生们恭恭敬敬地告别说:他们该回去了,希望老教授能能够尽力完成这幅肖像,为六十五周/年胜利日的纪/念画展锦上添花。
当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年迈的伊万•布拉金斯基颤颤巍巍地走到肖像前。缓缓地伸出松树皮般粗糙的双手,像对待最亲爱的人一样,轻轻摩挲画中人那年轻英俊的面孔,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教授沟壑丛生的脸颊缓缓地爬下来,落在他胸口那枚小白马形状的挂坠上——和画中人胸口一模一样的小白马……
“耀,是你么?”教授喑哑地问,凝视着画中人眉宇下面的那一片雾霭,“原谅我吧,我可从来没有忘记你的眼睛,我知道怎样画,可是却不能画上去,你知道的……我活到这把年纪了,怎么还会相信这么荒唐的话——你没有回国去,你就生活在伏尔加河畔……而且还那么年轻……”
“爷爷!”布拉金斯基的小孙女莲诺奇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边,懂事地握住了他的手,“爷爷,我在隔壁房间,都听到啦……您又想念那个中国战友啦?我和爸爸妈妈陪您去白杨村一趟吧,也许您能碰见他……”
当火车载着伊万•布拉金斯基和他的家人,缓缓驶出莫斯科的时候,这位曾经的前线战士和美术教授一遍遍安慰自己:即使找不到王耀也没什么——永葆青春这种事怎么可能存在呢?他只是趁自己还硬朗,到伏尔加河畔那个名叫白杨村的小村落去走一走,也许就能找到新的灵感——毕竟,在战争年代,在白杨村也曾发生过战斗……
伊万出神地凝望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无边绿野,七十年前,在严峻的1941年,他曾和亲爱的战友们在这里拼死保卫过莫斯科……战后,他常常徘徊在莫斯科保卫战的旧战场上写生。得到了多少灵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还能走过当初他与王耀并肩战斗过的地方,那里的每一寸土和每一棵树都会记得他们青春年少的模样,记得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就像他现在朝着伏尔加河畔的白杨村前行,去寻找王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