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屏去往省城的道路并不平坦,梅贤祖押运物资的车队行至白虎山山脚时,前面的卡车突然停了下来,车上负责押运的士兵都跳下车去,呈防卫队形散开,手中的步枪都描向了前方。其中一名士兵快速跑向了梅贤祖乘坐的轿车。
梅贤祖开门下车,向跑过来的士兵问道:“前面什么情况?”
那士兵立正敬礼道:“报告县长!前面有土匪拦路,对方有20多人,都带着手枪,还有两门土炮。”
“什么?土匪竟敢拦截军车?真是太猖狂了!”梅贤祖还未答话,另一边下车的楚昔然已经发火了,只见她柳眉倒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梅贤祖见状心头一沉,匆匆和那士兵交代了一句后,便急忙快步跟了上去。
“你们是哪路土匪,军车也敢拦,不要命了吗?”楚昔然走到卡车前面,冲着对面的众匪怒叱道。
对面的土匪有二十几个彪形大汉,个个的一脸凶悍模样,为首的一人三十左右岁的年纪,骑白马,戴红巾,古铜色的脸庞,鼻直口阔,颌下无须,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那人端坐在马上,双手各端着一把盒子枪,面对楚昔然的呵斥却怡然不惧,只见他哈哈一笑,打量着楚昔然道:“小娘们儿,少拿军车吓唬我!军车白爷我抢得多了,也没见谁把我怎么着?今儿个白爷高兴,不但车要抢,人也要抢,小娘们儿,怎么样,给白爷上山当个压寨夫人吧?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亏不着你!”一句话出口,后面的群匪一起跟着起哄,叫好声、口哨声响成了一片。
“放肆!”楚昔然气得俏脸煞白,抬手就要拔枪,跟上来的梅贤祖连忙按住她的手,低声道:“别冲动,他们人多,打起来我们肯定吃亏!还是交给我吧!”
说完,梅贤祖朝对面的众匪一拱手道:"各位英雄请了,在下梅贤祖,曾经是黑龙山大当家的,现任的玉屏县县长。不知各位英雄来自何处?"此言一出,楚昔然面色一变,狠狠地瞪了梅贤祖一眼,却终于忍住了没说什么。
为首的匪徒眉头一皱,盯着梅贤祖道:“黑龙山我知道,不过,黑龙山的大当家不是黑木蛟吗?”
梅贤祖沉声道:“黑木蛟大哥被奸人所害,临终前把黑龙山的托付给了我。”
那匪首目光一闪,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和黑木蛟见过一面,那是条汉子,本来呢,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倒可以放你们过去,但是你要说给我清楚,你既然是土匪头子,怎么又当了县长了呢?还有,黑龙山的那些弟兄们都去哪儿了,不会是都被你卖了吧?”
梅贤祖淡淡一笑道:“英雄莫问出处,宋江可以为官,彭越可以为将,张作霖张大帅也是土匪头子,却做了东北王,自古以来,出身草莽的官员不计其数,我这个黑龙山大当家的能做个县长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至于黑龙山的弟兄们……他们都参加了红军,哦,现在叫八路军,我想他们此时应该都在抗日战场和日本鬼子打仗呢吧,至于这其中的缘由就一言难尽了,不过有一点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我,梅贤祖,好事做过,坏事也做过,出卖兄弟的事却从没做过,否则,以黑大哥大哥的英明,也不会和我结拜为兄弟,更不会把黑龙山托付给我!”
那匪首面带赞许地点了点头道:“行!倒是有股子气势!黑木蛟眼光不错!我叫白虎,是这白虎山上的土匪头子,我身后的,都是我白虎山的弟兄。”
梅贤祖再次拱手道:“白大当家的,众位好汉,幸会幸会!今日,梅某是受省城白大帅之托,押送抗战物资到省城,不知各位可否行个方便,梅某感激不尽。”
匪首白虎盯着梅贤祖看了一会儿道:“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你没说谎。不过,白虎山有白虎山的规矩,你可以打听打听,我们白虎山劫富济贫,你们是官也好,商也好,人,我们可以不动,但是这卡车上的民脂民膏却得给我留下。”
楚昔然一听又火了,正要开口,却又被梅贤祖拦住,只见他哈哈一笑道:“我相信白大当家说的不假,规矩就是规矩,规矩不能随便破,破了就不是规矩了。本来呢,这车上的东西也算是民脂民膏,冲着你和黑大哥的交情,就是送给众位好汉做个见面礼也是无妨……”
“你……!”楚昔然一听就急了,目光霍然瞪向梅贤祖,仿佛要吃人一般,梅贤祖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质问,继续向白虎道:“只是,白大当家的,你知道这车上的物资是做什么用的吗?”
白虎撇撇嘴道:“还不是给省城的官老爷们吃喝享乐用的。”
梅贤祖摇摇头道:“大当家的错了,这些物资,是我玉屏百姓省吃俭用积攒出来,支援抗战前线用的。想必大当家的也有所耳闻,自去年七月以来,日本人兴兵犯我国土,北平沦陷、上海沦陷、南京沦陷,现在武汉的形势也很危急,日本人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光是南京,我们就有数十万的同胞死在了日本鬼子的屠刀之下。日本鬼子不是人,是野兽,野兽跑到我们家里来行凶,我们就应该拿起武器来打跑他们!”
梅贤祖顿了顿,继续道:“当前,在前线战场上,我们的将士,正前仆后继不畏生死的和日子鬼子战斗,他们是为什么?他们为的是守护我们国土,为的是不让我们的父老、兄弟、姐妹受到摧残。别的不说,就说有四川王之称的刘湘,按理说,日本鬼子还没打到四川,抗战轮不到他着急,好好地当他的四川王多好啊!可人家,愣是带着病,率领三十万川军出川抗日,直到临死前还留下遗嘱:‘敌军一日不退中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这是何等的胸怀啊!可白大当家的,你知道吗?就是这些誓死卫国的川军将士,他们在战场上却是缺衣少食,困苦不堪。他们脚上穿的是草鞋,身上穿的是破衣服,到了冬天,连件取暖的棉衣都没有,更别说受了伤有没有药去医治,好多将士不是死在鬼子的枪炮下,而是死在了饥寒交迫和伤病之中,多让人痛心啊!而我们车上这些物资,正是送到前线给他们的吃,给他们用的,他们吃饱了,就有力气杀鬼子,多杀一个鬼子,我们的同胞就会少受一分罪。所以,白大当家的,这车物资,我们不能让,也不能送,如果我刚才说的白大当家的听进去了,今日能行个方便,我梅贤祖代前方的将士感激不尽,如果不行,那我们也只好拼上一拼,哪怕是死了,也算是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前方的将士和后方的父老了。”
梅贤祖的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不光是让身边的楚昔然刮目相看,便是对面的白虎,也是愣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说得都是真的?”
梅贤祖正色道:“但有半句假话,我梅贤祖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好!”白虎大喝了一声,右手一抬,高声道:“弟兄们!……闪开道路,放行!”
白虎身边的一个汉子忙道:“大当家的,不可,这坏了规矩啊!”
白虎脸色一沉,道:“我坏了规矩,我回去会自己领罚!你不是听到吗?这车上是送到前线救命的物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车货,我们不能动!”
那汉子急道:“科室大当家的,谁知道这小子说得是不是真的,你……”
话还没说完,白虎抬手拦住道:“老二,别说了,我信他!弟兄们,听我的,放行!”话音一落,众匪闪向两旁,让开了道路。
梅贤祖抱拳道:“白大当家的,痛快!这份情梅某领了!我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虎点头道:“你说!”
梅贤祖道:“白当家的,如今,外寇入侵,国难当头,正是我辈男儿大显身手,保家卫国之际,偏安于一座山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看大当家的是心有大志,满腔热血之人,想必不愿见到有朝一日,日本鬼子打到了我们家门口,在我们家的地界上欺凌我们的父老兄弟。既如此,何不率领众兄弟投身前线,卫国杀敌,既能一展报复,又能为弟兄们谋一条出路,他日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别的不说,九泉之下,也算对祖宗有个交代不是?”
白虎沉吟了一下道:“我们是土匪,投军的话,省里的官儿能容得下我们?”
梅贤祖微微一笑道:“我说过了,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有一颗报国之心,到哪里都会受欢迎。我一个人人微言轻,你要不信,我身边这位可是省城的专员,大官儿!你可以问问她,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楚昔然斜了梅贤祖一眼,又看向白虎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我是省城的专员,叫楚昔然,你和你的这些手下要是真有心从军,可以去省城找我,我愿意做你们的推荐人,至于之前的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白虎还没说话,忽然身后有个汉子开口道:“身上有命案的也收吗?我们可是杀过当官儿的呢!”
楚昔然皱了皱眉,看看梅贤祖,心说你给我找的好大麻烦!但情势逼到这儿了,只好咬咬牙道:“我楚昔然说话算话,只要投军报国,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那汉子不说话了,梅贤祖趁热打铁地道:“白大当家的,你意下如何啊?”
白虎看看梅贤祖,又看看楚昔然,缓缓道:“梅兄弟,楚专员,你们的意思白某明白了,事情太大,容白某想想,还要看看弟兄们的意思再做决定。一旦我们决定投军,我带着弟兄们会去省城找你们的,希望你们不要忘了今天所说的话。”
梅贤祖点头道:“放心,我们决不食言!”
楚昔然没说话,却是点了点头。
白虎拱手道:“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二位,后会有期。”
梅贤祖也拱手道:“后会有期,希望能在省城与白大当家的把酒言欢!”
白虎哈哈一笑道:“好!”说罢,率领众匪拨马而去。
待尘烟散尽,楚昔然看着梅贤祖冷冷道:“你自己说大话也就罢了,怎么还把我也装进去了?那些土匪有几个身上没命案的,他们还杀过官员,万一他们真的去投军,你知道处理起来有多麻烦吗?”
梅贤祖望着众匪远去的方向,微笑道:“这是好事,不是吗?”
楚昔然哼了一声道:“我说的是麻烦!”
梅贤祖看向楚昔然道:“事在人为,这世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对不对?”
楚昔然怒道:“说得轻巧,你卖得好人情,出力的却得是我!”
梅贤祖笑道:“能者多劳嘛!”
楚昔然哼了一声道:“看在你刚才解围的份儿上,这次就算了,记住,没有下次了!”
梅贤祖满脸堆笑地道:“好,好,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当然,这副模样看在楚昔然的眼里就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无赖样儿。瞪了他一眼,忽然又道:“想不到,你口才还挺好的,刚才那番游说,都快赶上演讲了!”
梅贤祖好不得意,大手一扬道:“那是,想当年,我梅贤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
“行了行了!”楚昔然不耐烦地打断了梅贤祖的滔滔不绝之势,冷声道:“时候也不早了,快点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