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依恃有限的美
《逍遥游》中,有着这样的序列:从“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到“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再到“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再到“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直至“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序列中的每一种都有其美好之处,但《庄子》强调不要滞留于任何一种有限的美,不要依恃任何一种有限的美。
对于有限的美,《庄子》的态度是“无待”。所谓“无待”,与其说是“无凭借”,不如说是“不依赖”。“无凭借”是不可能的,就连文中达到“无待”境界的“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其实也要凭借“天地之正”“六气之辩”。
文中强调的是,“正”“辩”都不是固定的,都在“化”;彼时的“正”“辩”,此时已不再是“正”“辩”了,不要再依赖彼时的“正”“辩”,这样才能实现自由自在的逍遥游。
《庄子》中描述“游”的境界时常常用“乘”与“御”来表示“游”的方式,包括“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垠之野”“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等等。
“乘”与“御”能够很好地表明“内”“外”之间的关系:“内”一直没有动,其实就是“无为”;“外”则随着道的运行一直处在变动之中,也就是“无不为”。“内”既然没动就可以说是“内不化”,“外”既然随道变动则可以说是“外化”,这正是《知北游》中所主张的“外化而内不化”。
得道之人在随道变化时有凭借,却不对一时的凭借产生依赖,这就是《庄子》强调“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而对儒家的仁义礼乐主张不以为然的原因所在。可以说,在《庄子》看来,儒家对作为先王一时之凭借的仁义礼乐太过依赖,结果就难以循道而应物不穷。
“游”的方式是“乘”“御”,“游”的对象则是无限,如“四海之外”“六极之外”“尘垢之外”“方外”“无何有之乡”“圹垠”“无穷”“物之所不得遁”“无所终穷”“天地之一气”“逍遥之虚”“万物之所终始”“万物之祖”“物之初”“大莫之国”。《庄子》认同这样一种观念:曾经的美好固然令人留恋,但不要对任何具体之美产生依赖,对具体之美的依赖会因时过境迁而陷入局限、不能自拔。而且,这种局限不仅使旧的具体之美不复存在,还会使新的具体之美无法生成。
对于具体之美,更重要的是“乘”着生生不息的大道进行永无止境的创造。用现代美学术语来说就是,审美主体要认识到各种美的具体有限性,通过不断克服有限性使审美能够无限生成,而不是停滞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