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待杨戬追着敖烈赶至水晶宫时,偌大的正殿内只见得三人。西海龙王敖闰,西海三太子敖烈,还有,西海三公主敖寸心。
眼前此景让杨戬不禁回想起方才在深海之井发生的一切。那面出现在敖烈身后的水镜,加之他那样一番惊恐的神情,让起初本以为一切是妖女作祟的杨戬瞬时明白那水镜应是源起于寸心。只是如此一来,岂非所有的一切都已被她知晓?杨戬不禁懊悔万分,自己怎会连一丝迹象都未察觉。站在殿外,杨戬收神向里处看去,此刻他仿佛一个局外人旁观着即将发生的一切,可笑的是他如今也的确只是个局外人。
敖烈站在寸心身后一侧欲前不敢前,他竟没想到母妃授于三妹的窥灵咒竟会用在了自己身上,原是她到底没能信了自己。只是这秘密,终究还是瞒不住了么?
殿内三人默立,老龙王眼神微颤的看着那一身茶色单衣的女儿,嘴角提了又禁不住放下,不过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近几日他总心神不宁,自那邪物异动之初他就已经预感此事怕是瞒不得太久,只是未想这一天竟来的这么突然。
“父王...”
此声唤的凄楚,却如银瓶乍破般撩拨起了所有人的心弦。敖闰听着心中不忍,到底还是抬头朝她望去。
“我...到底是谁?”
殿内再一次归于了沉寂。敖闰听着,双肩不禁有些微颤,他侧身扶上椅柄缓缓的坐下,嘴中却是喃喃。
“你...”
空念的片刻,仿佛曾经发生的幕幕又再一次在脑海中不断闪回。两千多年,竟不过弹指一挥间。敖闰回神看着庭中,这个本该如花一般的人如今却是这样清瘦憔悴。敖闰摇摇头,内心亦是痛楚,即便这个孩子...非他亲生。
敖闰顿了些许,竟定了定神朝门外望去。
见此,门外之人微愣了片刻。本应是水火不容的二人,然此刻一番四目相对,这对曾经的翁婿竟仿佛突然间达成了种默契,只是这种默契却直叫杨戬心头不安。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
敖闰压了压唇,回过神看着,终是缓缓道来。
“寸心,你确非我西海亲身。乌媱,才是你的真名。乌,是蛟皇族的祖称。”
“蛟族...”敖寸心唇下喃喃,脑中却是空白一片。
“父王!”敖烈急道。
老龙王提首望去却又微微的摆了摆手,而后长叹一口。
“罢了,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说着,抻着扶手站起缓缓下了台阶。
“蛟,自古便是水族的军力之重,如此重要的兵力西海又怎甘无一?”
敖寸心微颤的抬起头看着已走至她面前的父亲。然才几日未见,眼前之人仿佛突然苍老了数百岁。只是此刻,敖寸心的思绪却被即将接受的繁杂真相填得满满当当。
敖闰看着,苦笑了一番。
“蛟族没落前并不是这样。他们虽受制于龙族,却皆有自己的城池。而你,便是当时西蛟乌帝和乌后的孩子。”
说到此处老龙王有些欲言又止。还未及关键,却已见此番海族旧事定是非同小可。杨戬紧闭双唇不自觉的望向那庭中女子,虽见不得面眸,却也知这真相大白之后,于她必是一番惊天动地。思虑之时,却闻那女子微微开了口,只此一言也问出了杨戬心中的疑惑。
“两千年前...西海究竟发生了什么?”
敖闰偏了身,向那高出的龙案望了久时,仿佛出了神。
默了些时,终是徐徐道来。“蛟本兽类,却因助龙族共同肩负水陆安平重任,鞠躬尽瘁数万年而被赐予了可化为人形的能力。于此之后,他们便开始有了自己的城池、军队。只是,蛟虽可化人,却皆需入得化龙池经七七四十九劫。不仅如此,能否允其入池,决定权还握在龙族手里。所以那么多年,四海蛟族一直对龙族俯首称臣。可是当一个种族开始有了思想,权力和欲望,很多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了。”敖闰不禁转身看着那素衣女子,神情深索,悱恻难言。
敖寸心隐约有些不安,足下竟微微有些不稳。
“那一年...西蛟终于对龙城发起了叛乱。叛军压城,欲取龙族而代之,他们这是不甘呐!只是,到底自食了恶果。”
叛军!何为叛军?敖寸心一惊。
“西蛟城便是在那次叛乱中覆灭的。两军战火平息后,天庭处决了所有残存的西蛟族人,而为了防止此类事情再次发生,天庭更是彻底褫夺了四海所有蛟族幻为人形的能力。蛟族命运,竟是万年又轮回。”
杨戬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敖寸心身后,今日一番变数颇大,他心亦是惶然。虽然有些事情他本愿是自己多虑,却是不得不早做防备。
“天庭...叛军...”殿内静着,只听那女子嘴边喃喃。
为人臣子,自古以来背叛往往最令人不齿。一刻恍然,未曾想身世突变,竟还落得个叛臣之名。敖寸心只觉脑中浑然,五感皆已模糊不堪,甚至分不清眼前一片到底是泪是雾。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话未说完,敖闰平了气,低眉又不禁轻叹一口。
“虽为王者,但却背负着太多的无可奈何。”
敖寸心听了此话有些动容,不禁微微抬头向那老父望去。
“蛟城兵变的前几日,你父王曾来找我。明里暗里,他便暗示我要有所防备。那场兵变...或许非他本意,只是究竟有何苦衷,他到底未向我言明。”
敖闰抚了抚寸心的脸颊,又道:“或许他并非是一个好君主,可他至少是一个好臣子,好父亲。乌卿说,若那时一切真的无可挽回,他唯一的请求就是让我能善待于你。我敖闰一生无女,你虽非我亲生,可我和你母后一样视你如己出。这些事西海本不该瞒你,只是你的身份必须对天庭保密,否则不仅是你,就连西海也会一同陷入万劫不复。更何况,即便一早就告知于你,除了痛苦又能如何呢?”
今时今刻,敖寸心才觉得从前有很多让自己不明的事情变得有理可寻。难怪母后说自己自打出身就龙珠有损,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拼尽全力为她渡化本命龙珠,即便母后身体也并不那么康健。原是她本就不是龙族,因果报应,若非她的身份,西海就不会担心遭受连累,母后更也不会那么早去,说到底终是自己害死了母后,所以她的孩子...也要为自己赎罪。
“所以她说的都是真的...也包括...孩子的那一部分?”敖寸心恍惚的喃喃着,像是自语又像是询问。
感受到敖闰指尖微僵,剩余的话敖寸心已说不出口,只不禁向后一个踉跄。
杨戬目色一紧,即刻稳住了寸心的双肩,却在那刻之后有些不可置信般的低头看着身前之人。他未曾想到,人间几年竟已让她瘦弱至此。若非是久时不去的心思虑结,又怎会将人折磨如斯。念及,心头不禁涌上一阵酸意。
“为什么...”
这个事实仿佛凌迟之刑,敖寸心此时已是泪如雨下。
“既是父辈犯下的过错,我的过错,所有的一切都该由我来还,于他何干?难道西海...当真容不下他么...”
敖烈一个闪身飞步走到敖闰身侧。
“三妹,孩子之事确是另有原由,你...”望着敖寸心的眼睛,敖烈也仿佛没了勇气。
敖闰双目略显空神,不自觉的偏了别处。
“是西海之过,为父之过。只是寸心,他亦是我的孙儿我又怎会忍心?当年,他却非一出生便没了气息,只可惜他早已被邪物所侵,西海...尽力了。”
“邪物所侵...”
一瞬间,那日的场景再次浮现在敖寸心眼前。耳边是风卷云,眼前是浪袭礁,仿佛无论白日黑夜,连夜明珠的耀眼之光都劈不开昏暗,整整三日,伴随着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终是迎来了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只可惜不过片刻,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那段往事始终是敖寸心最不愿触及的伤口。诞下幼子后,她因气血虚亏不堪重负整整昏睡了七曜之久。醒来后,父王和哥哥却告诉她,孩子出生没多久便断了气息。绝望痛苦之时,身边却再无旁人可寻可问,甚至连孩子的面都未曾细瞧过。她虽也曾心有疑虑,可龙族不易生产,幼子更难将养历来便是龙族司空见惯之事,加之医大夫也曾说过她体质阴寒,若非好生调理,恐不易孕有子嗣,便也只能默然接受。只是今日这番,难道真像那人说的,是西海,留不下他。身上的那股劲再也支撑不下,却感知身后有一股强劲的力气再护着自己,不禁回眸而望,然相视之下,对方眼眉间的幕幕却让她瞬时了然于心,只不禁闭眸,内心不知何等滋味。
“为上者,有荣亦有悲。我是西海之主,虽无过分荣耀,却也保得西海千年无过。那邪物安然沉寂了那么多年,却突然如此,那孩子...”敖闰闭眸蹙眉,却是不愿再去回忆。
敖寸心只觉耳边忽有私语传来,一阵寒意瞬间笼罩住了全身,她恐惧般的拂住额头。杨戬的目光片刻未离,只觉身前之人似有些不妙。
只见敖闰突然向后一个踉跄,仿佛是为何事所惧。主事西海多年,他并非未曾见过这样的眼神,只因出自于她着实让敖闰惊了又惊,那是一番切实的杀意。
“尽力?尽的什么力?不过是为不愿医救找的借口。一个孩子的命又怎抵得过整个西海的安稳和荣耀!”
猛然间,敖寸心不知从何处突然幻出柄长剑欲向前杀去,杨戬仿佛早已料到却还是目色一沉,随即勒住那人腕间并以法力将她控住,长剑应声而落,即刻化为灰烬。敖烈见状大呼不好,速速念出净心咒相助。
此刻的敖寸心着实像换了个人般,血红的双眼,渐显于眉间的黑印。好在杨、敖二人及时出手,方才将她缚住不得再向前一步。
敖寸心只觉自己被困在一片昏暗里动弹不得,寸寸肌肤却宛如根根银针万千次穿身而过,痛得她连半分呻吟都无力喊出。耳边有声,却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唤她,又是谁在伤她。只是身上的痛,心里的苦都恨不能让她即刻死去。此时此刻,敖寸心竟期望这片黑暗能将自己吞噬个干净。
恍惚间,似有一股暖流缓缓穿身而过。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那一身煞气终是被二人压了下去,眉间的黑莲之印也褪得一干二净,似从不曾出现过。敖寸心渐渐恢复了意识,虚晃着睁开双眼。晶莹的水晶宫顶,剔透琉璃面壁,夜明珠也一如往年生生不息般的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她,原还活着。敖寸心空神的望向一处,方才发生的一切她虽困于暗中,此刻却已全然感知,她已经害死了自己的母妃,如今,她竟还想杀了自己的父王。前生往事原不过笑话一场,只是千年养育之恩,她竟生出了那样的心思,那样的心思!泪洒如雨,生已如此,又何必活着!
杨戬环着敖寸心,眼里更是看着真切,突然心中一惊,迅雷不及之下,掌风疾过,直接扼住女子手上的动作。
“这是做什么!?”说话之人音量不高,言语却听得出夹杂着些许怒气。
时间仿佛静了半晌,怀中那人终于声泪俱下,那哭声凄厉,仿若尖刀同剜三人骨。杨戬看她如是,心间酸楚便又多了一分。孩子的事他今日方知。千年前二人还是夫妻,那时她便十分渴望能有个自己的孩子,而他面上虽未如何,但对孩子也实则欢喜。他也曾想若能有个孩子陪伴,他二***子许还能少些争吵,热闹些,也温馨些。可小玉的事到底让他有些寒心,且直到二人和离他俩到底也未能有个一男半女,这些念想终究未能遂愿罢了。后来他再去回忆,倒觉得一切皆是定数。无子,与她少了一份束缚,于他,之后在天庭那样的日子,更是幸然。只是他未曾想到,原来自己也曾有过一个孩子。
今日西海龙王的一番话杨戬只觉还存破绽,当年西海蛟城叛乱一事今日所知并非全是实情可能也未可知,只是如今他倒还顾不上这些。杨戬望着敖寸心,竟不自觉的将那人在怀中又紧了紧。与她结发的那一千年,二人真正合乐的日子并不多,她的哭声也几乎充斥了他大半的记忆,可从前他大都觉得她无理取闹,亦感自己身心俱疲,而今日这般神伤,感同身受怕是如此。
哭声渐熄,宛如当年失子一般无能为力。杨戬瞧着,心知她此刻急需寻处静地调息修养,只是这西海肯定是不行了。他朝敖闰望去,那老龙王神色黯然却也仿佛了然一切,缓缓背过身去不再看他。杨戬心领神会,揽着敖寸心欲朝外走去,而怀中那人似也未有阻意。
待二人快要走出大殿,却突闻身后凄楚一声。
“心儿...”
不见回身,可那女子脸上的泪迹却如洪泉涌出愈演愈烈。
过了许久,只见她缓缓转身,微微提起两侧衣裙,跪地俯身三拜。
待杨戬追着敖烈赶至水晶宫时,偌大的正殿内只见得三人。西海龙王敖闰,西海三太子敖烈,还有,西海三公主敖寸心。
眼前此景让杨戬不禁回想起方才在深海之井发生的一切。那面出现在敖烈身后的水镜,加之他那样一番惊恐的神情,让起初本以为一切是妖女作祟的杨戬瞬时明白那水镜应是源起于寸心。只是如此一来,岂非所有的一切都已被她知晓?杨戬不禁懊悔万分,自己怎会连一丝迹象都未察觉。站在殿外,杨戬收神向里处看去,此刻他仿佛一个局外人旁观着即将发生的一切,可笑的是他如今也的确只是个局外人。
敖烈站在寸心身后一侧欲前不敢前,他竟没想到母妃授于三妹的窥灵咒竟会用在了自己身上,原是她到底没能信了自己。只是这秘密,终究还是瞒不住了么?
殿内三人默立,老龙王眼神微颤的看着那一身茶色单衣的女儿,嘴角提了又禁不住放下,不过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近几日他总心神不宁,自那邪物异动之初他就已经预感此事怕是瞒不得太久,只是未想这一天竟来的这么突然。
“父王...”
此声唤的凄楚,却如银瓶乍破般撩拨起了所有人的心弦。敖闰听着心中不忍,到底还是抬头朝她望去。
“我...到底是谁?”
殿内再一次归于了沉寂。敖闰听着,双肩不禁有些微颤,他侧身扶上椅柄缓缓的坐下,嘴中却是喃喃。
“你...”
空念的片刻,仿佛曾经发生的幕幕又再一次在脑海中不断闪回。两千多年,竟不过弹指一挥间。敖闰回神看着庭中,这个本该如花一般的人如今却是这样清瘦憔悴。敖闰摇摇头,内心亦是痛楚,即便这个孩子...非他亲生。
敖闰顿了些许,竟定了定神朝门外望去。
见此,门外之人微愣了片刻。本应是水火不容的二人,然此刻一番四目相对,这对曾经的翁婿竟仿佛突然间达成了种默契,只是这种默契却直叫杨戬心头不安。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
敖闰压了压唇,回过神看着,终是缓缓道来。
“寸心,你确非我西海亲身。乌媱,才是你的真名。乌,是蛟皇族的祖称。”
“蛟族...”敖寸心唇下喃喃,脑中却是空白一片。
“父王!”敖烈急道。
老龙王提首望去却又微微的摆了摆手,而后长叹一口。
“罢了,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说着,抻着扶手站起缓缓下了台阶。
“蛟,自古便是水族的军力之重,如此重要的兵力西海又怎甘无一?”
敖寸心微颤的抬起头看着已走至她面前的父亲。然才几日未见,眼前之人仿佛突然苍老了数百岁。只是此刻,敖寸心的思绪却被即将接受的繁杂真相填得满满当当。
敖闰看着,苦笑了一番。
“蛟族没落前并不是这样。他们虽受制于龙族,却皆有自己的城池。而你,便是当时西蛟乌帝和乌后的孩子。”
说到此处老龙王有些欲言又止。还未及关键,却已见此番海族旧事定是非同小可。杨戬紧闭双唇不自觉的望向那庭中女子,虽见不得面眸,却也知这真相大白之后,于她必是一番惊天动地。思虑之时,却闻那女子微微开了口,只此一言也问出了杨戬心中的疑惑。
“两千年前...西海究竟发生了什么?”
敖闰偏了身,向那高出的龙案望了久时,仿佛出了神。
默了些时,终是徐徐道来。“蛟本兽类,却因助龙族共同肩负水陆安平重任,鞠躬尽瘁数万年而被赐予了可化为人形的能力。于此之后,他们便开始有了自己的城池、军队。只是,蛟虽可化人,却皆需入得化龙池经七七四十九劫。不仅如此,能否允其入池,决定权还握在龙族手里。所以那么多年,四海蛟族一直对龙族俯首称臣。可是当一个种族开始有了思想,权力和欲望,很多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了。”敖闰不禁转身看着那素衣女子,神情深索,悱恻难言。
敖寸心隐约有些不安,足下竟微微有些不稳。
“那一年...西蛟终于对龙城发起了叛乱。叛军压城,欲取龙族而代之,他们这是不甘呐!只是,到底自食了恶果。”
叛军!何为叛军?敖寸心一惊。
“西蛟城便是在那次叛乱中覆灭的。两军战火平息后,天庭处决了所有残存的西蛟族人,而为了防止此类事情再次发生,天庭更是彻底褫夺了四海所有蛟族幻为人形的能力。蛟族命运,竟是万年又轮回。”
杨戬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敖寸心身后,今日一番变数颇大,他心亦是惶然。虽然有些事情他本愿是自己多虑,却是不得不早做防备。
“天庭...叛军...”殿内静着,只听那女子嘴边喃喃。
为人臣子,自古以来背叛往往最令人不齿。一刻恍然,未曾想身世突变,竟还落得个叛臣之名。敖寸心只觉脑中浑然,五感皆已模糊不堪,甚至分不清眼前一片到底是泪是雾。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话未说完,敖闰平了气,低眉又不禁轻叹一口。
“虽为王者,但却背负着太多的无可奈何。”
敖寸心听了此话有些动容,不禁微微抬头向那老父望去。
“蛟城兵变的前几日,你父王曾来找我。明里暗里,他便暗示我要有所防备。那场兵变...或许非他本意,只是究竟有何苦衷,他到底未向我言明。”
敖闰抚了抚寸心的脸颊,又道:“或许他并非是一个好君主,可他至少是一个好臣子,好父亲。乌卿说,若那时一切真的无可挽回,他唯一的请求就是让我能善待于你。我敖闰一生无女,你虽非我亲生,可我和你母后一样视你如己出。这些事西海本不该瞒你,只是你的身份必须对天庭保密,否则不仅是你,就连西海也会一同陷入万劫不复。更何况,即便一早就告知于你,除了痛苦又能如何呢?”
今时今刻,敖寸心才觉得从前有很多让自己不明的事情变得有理可寻。难怪母后说自己自打出身就龙珠有损,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拼尽全力为她渡化本命龙珠,即便母后身体也并不那么康健。原是她本就不是龙族,因果报应,若非她的身份,西海就不会担心遭受连累,母后更也不会那么早去,说到底终是自己害死了母后,所以她的孩子...也要为自己赎罪。
“所以她说的都是真的...也包括...孩子的那一部分?”敖寸心恍惚的喃喃着,像是自语又像是询问。
感受到敖闰指尖微僵,剩余的话敖寸心已说不出口,只不禁向后一个踉跄。
杨戬目色一紧,即刻稳住了寸心的双肩,却在那刻之后有些不可置信般的低头看着身前之人。他未曾想到,人间几年竟已让她瘦弱至此。若非是久时不去的心思虑结,又怎会将人折磨如斯。念及,心头不禁涌上一阵酸意。
“为什么...”
这个事实仿佛凌迟之刑,敖寸心此时已是泪如雨下。
“既是父辈犯下的过错,我的过错,所有的一切都该由我来还,于他何干?难道西海...当真容不下他么...”
敖烈一个闪身飞步走到敖闰身侧。
“三妹,孩子之事确是另有原由,你...”望着敖寸心的眼睛,敖烈也仿佛没了勇气。
敖闰双目略显空神,不自觉的偏了别处。
“是西海之过,为父之过。只是寸心,他亦是我的孙儿我又怎会忍心?当年,他却非一出生便没了气息,只可惜他早已被邪物所侵,西海...尽力了。”
“邪物所侵...”
一瞬间,那日的场景再次浮现在敖寸心眼前。耳边是风卷云,眼前是浪袭礁,仿佛无论白日黑夜,连夜明珠的耀眼之光都劈不开昏暗,整整三日,伴随着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终是迎来了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只可惜不过片刻,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那段往事始终是敖寸心最不愿触及的伤口。诞下幼子后,她因气血虚亏不堪重负整整昏睡了七曜之久。醒来后,父王和哥哥却告诉她,孩子出生没多久便断了气息。绝望痛苦之时,身边却再无旁人可寻可问,甚至连孩子的面都未曾细瞧过。她虽也曾心有疑虑,可龙族不易生产,幼子更难将养历来便是龙族司空见惯之事,加之医大夫也曾说过她体质阴寒,若非好生调理,恐不易孕有子嗣,便也只能默然接受。只是今日这番,难道真像那人说的,是西海,留不下他。身上的那股劲再也支撑不下,却感知身后有一股强劲的力气再护着自己,不禁回眸而望,然相视之下,对方眼眉间的幕幕却让她瞬时了然于心,只不禁闭眸,内心不知何等滋味。
“为上者,有荣亦有悲。我是西海之主,虽无过分荣耀,却也保得西海千年无过。那邪物安然沉寂了那么多年,却突然如此,那孩子...”敖闰闭眸蹙眉,却是不愿再去回忆。
敖寸心只觉耳边忽有私语传来,一阵寒意瞬间笼罩住了全身,她恐惧般的拂住额头。杨戬的目光片刻未离,只觉身前之人似有些不妙。
只见敖闰突然向后一个踉跄,仿佛是为何事所惧。主事西海多年,他并非未曾见过这样的眼神,只因出自于她着实让敖闰惊了又惊,那是一番切实的杀意。
“尽力?尽的什么力?不过是为不愿医救找的借口。一个孩子的命又怎抵得过整个西海的安稳和荣耀!”
猛然间,敖寸心不知从何处突然幻出柄长剑欲向前杀去,杨戬仿佛早已料到却还是目色一沉,随即勒住那人腕间并以法力将她控住,长剑应声而落,即刻化为灰烬。敖烈见状大呼不好,速速念出净心咒相助。
此刻的敖寸心着实像换了个人般,血红的双眼,渐显于眉间的黑印。好在杨、敖二人及时出手,方才将她缚住不得再向前一步。
敖寸心只觉自己被困在一片昏暗里动弹不得,寸寸肌肤却宛如根根银针万千次穿身而过,痛得她连半分呻吟都无力喊出。耳边有声,却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唤她,又是谁在伤她。只是身上的痛,心里的苦都恨不能让她即刻死去。此时此刻,敖寸心竟期望这片黑暗能将自己吞噬个干净。
恍惚间,似有一股暖流缓缓穿身而过。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那一身煞气终是被二人压了下去,眉间的黑莲之印也褪得一干二净,似从不曾出现过。敖寸心渐渐恢复了意识,虚晃着睁开双眼。晶莹的水晶宫顶,剔透琉璃面壁,夜明珠也一如往年生生不息般的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她,原还活着。敖寸心空神的望向一处,方才发生的一切她虽困于暗中,此刻却已全然感知,她已经害死了自己的母妃,如今,她竟还想杀了自己的父王。前生往事原不过笑话一场,只是千年养育之恩,她竟生出了那样的心思,那样的心思!泪洒如雨,生已如此,又何必活着!
杨戬环着敖寸心,眼里更是看着真切,突然心中一惊,迅雷不及之下,掌风疾过,直接扼住女子手上的动作。
“这是做什么!?”说话之人音量不高,言语却听得出夹杂着些许怒气。
时间仿佛静了半晌,怀中那人终于声泪俱下,那哭声凄厉,仿若尖刀同剜三人骨。杨戬看她如是,心间酸楚便又多了一分。孩子的事他今日方知。千年前二人还是夫妻,那时她便十分渴望能有个自己的孩子,而他面上虽未如何,但对孩子也实则欢喜。他也曾想若能有个孩子陪伴,他二***子许还能少些争吵,热闹些,也温馨些。可小玉的事到底让他有些寒心,且直到二人和离他俩到底也未能有个一男半女,这些念想终究未能遂愿罢了。后来他再去回忆,倒觉得一切皆是定数。无子,与她少了一份束缚,于他,之后在天庭那样的日子,更是幸然。只是他未曾想到,原来自己也曾有过一个孩子。
今日西海龙王的一番话杨戬只觉还存破绽,当年西海蛟城叛乱一事今日所知并非全是实情可能也未可知,只是如今他倒还顾不上这些。杨戬望着敖寸心,竟不自觉的将那人在怀中又紧了紧。与她结发的那一千年,二人真正合乐的日子并不多,她的哭声也几乎充斥了他大半的记忆,可从前他大都觉得她无理取闹,亦感自己身心俱疲,而今日这般神伤,感同身受怕是如此。
哭声渐熄,宛如当年失子一般无能为力。杨戬瞧着,心知她此刻急需寻处静地调息修养,只是这西海肯定是不行了。他朝敖闰望去,那老龙王神色黯然却也仿佛了然一切,缓缓背过身去不再看他。杨戬心领神会,揽着敖寸心欲朝外走去,而怀中那人似也未有阻意。
待二人快要走出大殿,却突闻身后凄楚一声。
“心儿...”
不见回身,可那女子脸上的泪迹却如洪泉涌出愈演愈烈。
过了许久,只见她缓缓转身,微微提起两侧衣裙,跪地俯身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