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孩子,这件事说起来并不是件多么愉快的。你真的要听吗?”
“唉......罢了罢了,我说与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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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便生活在华山之上,由着时光一点点打磨成如今模样,你瞧着也许有些吓人,但时间真真是一把利刃,一不小心,便是个面目全非的样子。人是这样,事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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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二郎显圣真君,是他送他妹子——对,就是那位华岳三圣母来此履职的时候。
那时,他还不是天上的司法天神,白衣卷发,丰神俊朗,端的是以为英俊少年郎。那时也正是春季,华山多树少花,他便在圣母宫外栽了一树桃林,送予他的妹妹。
那是我见他笑得最真心,也最肆意的一段日子。他虽是个及其有主见的人,但到了妹妹跟前,也常常“言听计从”,不出格的事情,便往往依了妹妹心意。
他也下厨,他擅菜,他妹妹擅糕,两人倒是相辅相成,默契地紧。我长在那旁,看着他们嘻笑打闹的样子,也觉得欢喜。
——怎么,你不敢相信他对她妹妹这般好?你不明白,这是我见过,包括鸟儿虫儿给我讲的故事里,最宠妹妹的一个哥哥了。
——至于你疑惑的后面压妹杀甥的故事,我倒有些别的看法,如你不嫌弃,多留几刻慢慢听我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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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他便不常来了。听树上的小骊鸟说,他上天做了大官。做大官嘛,自然就忙,来的便自然少了。
我却皱了眉头。他并不是一个乐衷于,或者说想要做官的人,更何况是天庭的官。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他从前的故事——担天逐日,泪洒桃山,斧劈金乌,长枪横天。玉帝生生晒化了他的母亲,天庭生生拆散了他原可以非常非常幸福的家庭,难道他真的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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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等我再见到他时,我便知道他没有忘。
虽说对着妹妹时,他仍是那清澈笑意,眉眼俱好的温存。但偶尔垂眸,却又带着沉沉如墨的疲倦与痛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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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给我最强烈的这种感受,还是他将杨婵压入山下之时。
眼底的那种挣扎,痛苦,和无可奈何。
——你问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我有一个小道消息,是真君神殿外的小灵姝听梅山几位偶然说到的,说是天上的总管天奴拿了北郡数十万百姓来要挟他。
虽然吧,他不太像一个会被人轻易要挟的人,但初入朝堂,未稳脚跟,开局自是万分艰难。且听闻他送弱水上天时,拥有的便是大爱的力量了。以数十万百姓换一家幸福,这不是他能做的出的事。
说来这事华岳娘娘也有些糊涂过头,又或者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竟一厢情愿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自作主张不曾知会她那任职司法天神的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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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这对兄妹气急了,也都口不择言起来。
——你问他们有没有当真?我想一开始或许有,但到底三千年的兄妹,静下来想想,也都心下明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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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不知你可想过,比起八公主七公主的结局,能够好吃好喝地被照顾在山下,已是不错的结果了。
至于骨肉分离......天规如此,谁又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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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那天奴如今在哪?咳咳.....他可没有给你讲故事的机会,他一早就死了。
真君怒起来,怎么可能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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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么长,不是想向你夸他,或是解释什么。只是你若是明白了这些,大概就会明白他为何竭尽心力也想要护住华山一脉,面黑心善,大抵说的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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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啊,我眼见着他耗力一点点将众人送出,自己的脸色却一分分白了下去。
最后只剩我和几个老家伙的时候,我对真君说——别管我了,你自己先出去吧。
我是真怕哪,怕他一不小心就把自己葬送在了这里。这不行的——那样一个人若消失在这世间,大概是天地所有生灵的损失吧?
他却只对我笑了笑,说他无妨。
后来,我离他越来越远,看着他伸手想要触碰那团火光,却又害怕灼烧一般收了回去。眉目沉着地盯着仍在燃烧着天条的大火,唇角微微带起一抹笑,却毫无动作。
——是阿,他没有立刻出来,他在犹豫。
——你问会不会是因他众叛亲离千夫所指了无生趣了?谁知道呢?但又或者.......你是不是从没想过,他其实根本已是无力再支撑自己?
毕竟他再怎么强大,也只是一个会脱力会难过会受伤......也会死的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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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我先前提到的那抹笑的含义,我至今也未曾参透。也许只有他自己明白,也许还有其他人明白。以上,也不过都是我的猜测罢了。
而我真正只知道那日扬扬大火燃尽天地,就好像一场华丽而盛大的谢幕——他再也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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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别再这样看着我了。”
“你怎知道,他一定会想要活下去?”
“......啊,你说的也对,谁不喜欢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