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退隐在指月山瀑的日子里,他时常想起在叫唤渊薮上和那个一袭白衣,手持雪蒲扇的男子相处的日子。
那是他同修,亦是他挚友,他叫绮罗生。
因他入七修比所有人都早,又因为他对七修武学领悟颇高,有着武始通修的美誉,所以那个七修创始者——步武东皇戚太祖就将收弟子的伟大任务交给他,自己和南冕逍遥快活去了。
余下的六名弟子是他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他教他们习武,识字,虽然表面上他没任何不满意,但他觉得师傅该做的事他全做了,却只能担他们一句师兄,有时他们连师兄都不愿喊,直接喊他的名字,这就让他有些不乐意了。
绮罗生是最晚入七修的,所以他对这位小师弟颇为照顾,这小师弟对他也特别尊重,回回见了他都得毕恭毕敬的唤他一句师兄,那态度别提多诚恳了,这让他心里那点不乐意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同修们觉得山中日子有些无聊,想让他同他们一起下山去玩一玩,他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自然不会觉得有多无聊,便没同他们下山。
叫唤渊薮是一座由巨魔神幻化而出的高山,他时常站在山巅之上,看日出日落。
绮罗生惧高,他比谁都清楚,所以当绮罗生寻来时,他便不动声色后退了几步。
他问绮罗生,怎么没和他们下山。
绮罗生回答他,山下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待在山上。
他觉得绮罗生说的太对了,山下有什么好的,他那里知道,绮罗生会觉得山下不好,那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山下,他不喜欢的绮罗生自然也不会多在意。
但绮罗生的下一个话题就让他有些无措了,绮罗生问他有没有心悦之人。
他虽不明白绮罗生为何要这样问,但他还是实话实说,他说没有。
绮罗生继续问,那师兄家中可有婚约?
他愣了半响,最后像是赌气般的回了一句没有。
绮罗生笑了,那笑在他眼里很好看。
怎么会没有婚约呢,他是有一个不成样的婚约,他那无良的爹娘将他许给了玉面刀神九千胜。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便知道他是九千胜的媳妇,他那时还小,并不晓得媳妇二字意味着什么。
他是个努力的,他上头有个姐姐,下头有个弟弟,但他就是比他姐姐弟弟努力些,他父母常常望着他叹口气,念叨着,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他许给九千胜,因为他们觉得他那么厉害,将来一定能冠上天骄之名,他们舍不得他了,但婚约已定,悔婚不大好,于是他们便想着法让九千胜嫁过来,虽然没成功。
后来他大些了,知道了媳妇的意思,便请求他爹退了这不像话的婚约。
此时的九千胜在苦镜武林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众人都称他一声刀神。
先不说悔婚不好,就凭九千胜在苦镜的身份地位他爹也不可能退了这婚,但见自家儿子瞪着自己,龙尊特好脾气的劝他,绝代啊,九千胜长的一表人才,性子还温温和和,是个不错的。
他继续瞪。
他爹继续劝,绝代,你这名字还是他给你取了咧,绝代,绝代,听听,多好的名字啊。
他接着瞪。
龙尊觉得再这样被自家儿子瞪晚上会做恶梦的,于是他觉得儿子需要哄哄,绝代啊,你要真不喜欢,那便退了吧。
唉,只怪当初太单纯,怎么就信了他爹的鬼话呢。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绮罗生的好。
他们大概是真觉得山中日子不好过,所以他们从山下回来时带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一些话本子,《刀转千斩未尝一败》、《玉面刀神》。不外乎两本都是关于九千胜的。
一留衣看完这些话本子就同意琦行说九千胜多么多么厉害,又是一个大善人,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他。
他心里不屑,刀转千斩未尝一败,好大的口气,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在自己剑下过一招。
于是他说,不过是江湖上的人夸大其词,何必当真,若真论刀,吾只相信吾兄弟。
绮罗生笑。
要说他为什么对九千胜这么抵触,还不是因为那该死的婚约。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着,待到绮罗生刀道初成,想要下山挑战天下时,他对绮罗生说,在江湖人做任何事万不可心急。
绮罗生回答他,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是想告诉绮罗生,在江湖上生活必须得沉着冷静,心急容易坏事,但绮罗生似乎曲解了他的意思。
后来发生的事让他有点措手不及,绮罗生杀了雨钟三千楼八百条人命,消息传来时,他正在山巅之上舞剑。
他是相信绮罗生的,虽然江湖上的人都将绮罗生的江山快手改成了江山侩子手,他依旧还是信他。
所以,当他准备为了兄弟和天下为敌时,绮罗生没有回叫唤渊薮,就连敌人也没来找麻烦。
于是,他背着澡雪剑下山去寻绮罗生了,只要有一点他的消息他都不放过,但他依旧没找到。
后来他想,一个人若是找另一个人,找了二十年都没找到,那他一定是不愿见他。
他不愿见他。
为什么?他做了什么让绮罗生不高兴的事吗?于是他也不找了,就等绮罗生自己回归。
同外七修那一战,叫唤渊薮上,只剩他和一留衣,显得格外孤寂冷清,一留衣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于是便去了中阴界,然后就剩他一人了,他一个人在山中生活了十年。
不过好在,他最终还是等到了绮罗生。
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他将绮罗生看得非常重要,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但他也是一个死脑筋的,他只认定绮罗生是他挚友,过命交情的挚友,从来不会有任何不该有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