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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十一年后
　　“琥珀君琥珀君！你回来啦！快来快来！”
　　我刚一进门，连口水都还没来得及喝，就被小铃这丫头跌撞着冲出来抓着手给拉进了房。
　　“你看你看！杀生丸大人送我的礼物！是不是很漂亮？！”
　　女孩子双颊潮红，灵气逼人的大眼里一闪一闪跃动着兴奋的光芒。
　　我看着床上那套崭新平整的橘色和服，朝她笑了笑：“很好看，很适合小铃呢。”
　　她歪着脑袋傻乐：“谢谢琥珀君！我好开心！”
　　“你不换上试试么？”
　　“唔……舍不得！让我先观赏几天！”
　　我看着她眼底满铺一片亮盈盈的喜色，忍不住也有些为她高兴，只是不知道这丫头何时才有开窍的一天，能明白杀生丸大人送她和服的心意呢？
　　窗外的阳光射进来，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我迎着光线眯了眯眼，想今天是个好天气。

　　枫姥姥的病势也有了些许好转，前几日连坐起来都很吃力，现在起码能下床走走了。
　　吃过晚饭后，我扶着她，慢慢走在屋外遍洒着落日余晖的草地上，看着远处小孩子们嘻嘻哈哈闹成一片的样子，忍不住也勾了勾唇角。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喜悦，身旁的老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微笑道：“这些孩子，真有活力，是不是？”
　　我如释重负地一叹：“他们原就该拥有这样的童年。”
　　她望了望金红色的天空，似有所感地喃喃道：“他们比你当年幸福。”
　　“的确如此。”我笑了笑表示认可，目光转向一旁树下朝我挥手打招呼的小外甥，冲他点了点头。
　　“这样的时光……”她说到一半，忽然弯下腰狠狠地咳了起来，我忙伸手轻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她咳了好一阵子才止住，接着缓缓说了下去，语气里莫名的沉痛和怀念令人震惊：“这样的时光……可知是当年……多少鲜血……多少牺牲……换来的啊……”
　　我一怔，给她拍背的手突然僵在了半空。
　　她似是马上反应了过来，有点勉强地苦笑道：“人老了，总是忍不住去回忆往事，你别放在心上，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们现在都很好……我不好，不该提的……或许再过不了几天，我这把老骨头……也快行将就木了罢。”
　　我闭了闭眼，轻声安慰她：“枫姥姥您在说什么呢？您这几天已大好了，会长命百岁的，别胡思乱想。”
　　她摇着头笑：“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倒是你，可曾打算几时成家？”
　　我呆了呆，下意识脱口道：“这事还早呢，我没想那么多。”
　　“不早了，你今年都二十五了，你姐姐都有五个孩子了，连戈薇都怀了第二个，你可不比他们年轻很多啊。”她忽然停下不走了，看着我正色道，“这些年来你的成长和蜕变我们有目共睹，你为村子为百姓付出的一切早已足够赎清那些幼时被奈落操纵所犯下的罪孽，不必再时时背负着一刻都不肯放下。如今方圆百里内各方妖族听到你的名字谁不是闻风丧胆？你已经长成了一个足以令你父亲令你姐姐都引以为傲的除妖师，也是时候该圆满自己的人生了。你姐姐同我聊过很多次，说你总不愿成家，谈到这个你一直回避，她着急得很。我这个做长辈的只好替她问你一句，这么多年了，喜欢你的姑娘也着实不少，你可有中意的？”
　　手猛地一抖，我慢慢收紧五指，抿着唇仰起了头。
　　夕阳很美，火一样的熊熊燃烧着半片天空，无数缠绕着金线的绛色霞彩映过来，有些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听到自己出口的声音极低，似一缕轻风，逸散在远方辉光明灭的云雾里。
　　“……没有。”

　　夜里我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想着今天枫姥姥和我说的话，不由得有些好笑。
　　别说中意了，这些年……甚至连动心也不曾有过。
　　我知道不止是姐姐，身边的人都很急，我到了这个年纪居然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孩子起过什么念头，正常人都得急。
　　可是啊……
　　我缓缓闭上了眼，任由睡意涌上来，将我的意识淹没。
　　正如枫姥姥所言，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放下。
　　然而今夜老天似乎并不打算让我睡个好觉，四更时分，神见城派人急急来请，说是他们的城主又被妖怪的邪气侵体，导致重病不起，我这个被他们聘了的御用除妖师只好认命，迅速从被窝里爬起来，连夜赶了去。
　　“琥珀大人，城主的情况如何？”管家盯着我凝重的脸色，问出口的声音竟带着些许恐惧的颤抖。
　　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去，我深吸口气，缓缓收回搭在榻上老人腕脉上的手，抬头扫视一圈屋内环侍众人，又沉吟片刻，终于一字字道：“我要见你们的少主。”
　　城主如今这情况，我不得不和如今这城中握有第二实权的继承人好好谈谈。
　　只怕是……
　　“不必了。”屋外忽然飘进来的女音水一般的柔，我心中一动，眼光越过众人往熟悉的声源处望了过去。
　　视线尽头，少女窈窕婀娜的倩影渐渐从记忆的轮廓里走了出来，她一身华贵和服、满头玉饰珠翠地站在那里，眼波如晕，容色逼人。
　　我慢慢睁大了眼睛。
　　“如今有什么事，找我就行……”
　　她冲着我微微一笑，落落大方——我一时之间只觉神思恍惚，仿佛那个曾拉着我衣袖哭得梨花带雨的任性姑娘，冥冥中不知被一股什么力量，永远留在了一年前别离远去的时光罅隙里，岁月流转间不变的只是她的容貌，依旧这般美丽，明艳如初。
　　“好久不见，琥珀君。”
【楔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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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名

火钳刘明

【第一章】重逢
　　一直听说神见城还有个雅称叫“雨城”，却从未好好体会过，今日总算有幸得见。
　　廊下的雨景别有一番风味，同旁处的都很不一样，我半靠在廊柱上，望着眼前这片飘起细雨的天，被屋檐处横斜的树枝割裂出一方浅灰，几丝未尽的阳光从空中的裂缝里漏下来，照在特意布置过的纸窗上，经几番折射，以最精妙的角度洒出去，将一颗颗清透晶莹的雨珠映得闪闪发光，实在不能不叫人惊艳。
　　身后传来关门的声响，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我身边。
　　“公主殿下。”我转身站直，朝她微微半躬下去，行了一礼。
　　她身子一震，似乎因为我疏离的称呼而失神了片刻，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小声道：“我父亲的病怎么样？”
　　我叹了口气：“殿下必须做好心理准备，或者让少主也一起来听听比较合适。”
　　她直接站到了我面前，声音里满满都是不容撼动的坚定：“前线战事吃紧，哥哥三天前便被父亲派出城披甲上阵了，所以我才同时被从和亲盟国召回，暂时归城主持大局，如今我便是城内第二掌权人，你有什么尽可以同我说，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承受……也必须承受。”
　　我回首，接住了她急切望住我的目光——那双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漂亮，只是少了几丝秋水一泓的柔弱，少了几丝白纸一卷的纯真，却多出来一份……似曾相识的决然。
　　我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去，终于点了点头。
　　“侵入城主大人体内的这股邪气，是噬梦妖一族所特有的。这种妖怪极为罕见，以寄宿人体内吞食人的梦境为生，同时会将自己的卵排在宿主体内，自此噬梦妖卵便会与宿主同命同体，宿主亡则妖卵亡，反之……亦然。”
　　我听到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声音也有些发颤：“如此说来，父亲大人此后只能与这个妖卵共存，一生都无法摆脱吗？”
　　我闭了闭眼，点头道：“新一代的噬梦妖自妖卵中孕育而出后，会逐渐开始侵蚀城主大人的身体，吸食他的精力，夺走他的健康，最多不出一年，便能将人榨干死去，而在此过程中噬梦妖也会开始孕育自己的妖卵，待宿主死后便离开其体内，为自己的孩子寻找下一个宿主，排出妖卵，最后此妖自身也会随之死去，这便是噬梦妖的一生。”
　　“难道就没有方法可以救下被附体的宿主么？”
　　“只有一条路可行。噬梦妖能困住宿主意识，所用的方法正是编织出一副虚幻美好的梦境，让宿主在梦中瞧见最想瞧见的人，自此沉湎其中不再醒来，只要宿主有足够的意志力自己挣脱这个梦境走出来，那么此局不解自破，噬梦妖从此也再不能靠近宿主半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是直到今日为止，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自己走出过噬梦妖的幻境，殿下认为，城主大人是心志极坚之人么？”
　　她眸中的绝望之色更深一层。
　　是，神见城的城主并不是这样的人。
　　身为此城御用除妖师十年之久的我，很清楚这个老人虽然慈祥善良，可是恰恰缺少一份杀伐决断的魄力，他可以收归民心却无法镇压暴乱，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凭自己的意志力脱困？

　　“我若想破掉这个困境，只有杀死噬梦妖一途可走。”
　　“可你不能杀死它，因为一旦它死了，父亲也会跟着死去……是这样么？”她脚下发软，退后一步靠在了廊柱上。
　　“不错，城主大人的性命现在已经同这只噬梦妖连接在了一起。”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脑中似有什么飞速闪过，似针一般，快而准地往我心上狠狠扎了扎，“可是我本该杀死她，以除妖师的身份。”
　　她吓得霍然一抖：“你说什么？！”
　　强自压抑下胸中翻涌的所有不忍与心痛，我微微垂首看她，一字字道：“侵入城主大人体内的这只噬梦妖，正是此族妖王，是这么多年来一直为祸四方亦同我交手多次，我立誓不惜牺牲一切也要铲除的……最、大、宿、敌。”
　　眼中少女不可置信的瞳孔逐渐放大，我看见自己的身影在她的眼睛里来回摇晃，可却始终挺立如松，冷硬胜铁，没有一分一毫的软化动容。
　　她咬着唇抬头凝视我，目中似乎隐含幽怨，泫然欲泣的神情楚楚可怜，惹人心动。
　　我默然望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扭过头，避开了她的眼睛：“对不起。”
　　她心里必然也清楚，我若出手，成功便是妖王与城主同归于尽，不成功顶多也是维持现状，可我若不出手，任其为所欲为，城主纵然能多活过一年，却也要多受一年的零碎折磨，这般不生不死地躺着苟延残喘，到底还是难逃一死。
　　而如今世间所有噬梦妖的力量源头便是这只妖王，只要能成功除去她，那么便相当于可将这一族妖孽统统连根拔起，从此永绝后患，还人间一个太平。
　　孰轻孰重，已是分明。
　　她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最终沉寂为一片灰败的枯色。
　　“琥珀君，你给我一句话，父亲大人……是不是……是不是已……必死无疑？”
　　雨声渐渐地停了，耳边只剩下少女带着些微哽咽的泣音，那样小心翼翼的姿态根本不像如今的她，站在我面前轻颤的身影柔弱而无助，似乎瞬间将她所有的伪装都撕掳得干干净净，让我没法不心疼。
　　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其实她从未改变——纵然外表上会使我奇异的产生一种遥远而陌生，却又出乎我意料的亲近感，可是骨子里，她终究是一年前我认识的那个姑娘。
　　我强行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她，将眼光投向雨后天边那抹若隐若现的彩虹，喉结上下翻滚了好几个来回，只觉鼻腔酸涩喉头发苦，几番努力却怎么也说不出半个字。
　　有惊心熟悉的痛意忽然漫天漫地涌入心脏，那痛里又生出几丝透骨的凉，在胸膛处微微的胀着。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一双眼睛，如雪清寒中带着平静慈悲的温柔底色生生撞入脑海，那般的明亮不可方物，却偏偏泛起令人想念的美丽光华，一点一点旋转闪烁着折磨我的记忆……
　　眼中的些许迷离之色渐渐散去，我叹息一声，在她终于忍不住扑过来想抱着我放声哭泣的一瞬，静静后退半步，看着她堪堪触上我腰间却被我刹那滑开的指尖，沉声道：“这件事交给我……”
　　我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抬眸对上她满含悲伤的泪眼，自一年前同她分别直至此刻重逢以来，第一次唤了她的名。
　　“……夜姬。”

占楼

【第一章·完】

沙发吗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