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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战闻录】评委推荐作品《雪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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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北京1楼2017-02-12 12:33回复
    薄雪火绒草,花白如雪,而植株干燥易燃,故称。
    花语有二,一喻勇敢,一喻忧伤。
    滚滚浓烟,从损毁的防御工事上升起。到处都散乱着丢弃的兵戈、盔甲和旗幡,沥沥血迹从圆木围栏上淌下。一位素衣长发的豆蔻少女蹒跚着从遍地尸体中穿行过去,举目四顾,被泪水与烟灰涂抹得几乎认不出来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兄长?兄长!!”她一路高呼着,却没有一位活人应答。
    几十步外,在攻破的阵地与矮树林的交界处,另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从墙后露出半边身子,小心翼翼地张望着。弥漫的烟土与尸体的腥臭,使她忍不住抬起翠绿色的衣袖遮住了口鼻,一对又黑又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面前的人间惨状。即便现在的她还不懂,为何会有这样多的人相互残杀而死,这难以忘怀的情景,连带着远方白衣少女的恸哭,已经深深印在了她的心中。
    忽然没有任何预兆,一个男人出现在小女孩背后,把她抱了起来。翠衣的女孩被眼前看得呆住了,竟一时忘记了惊叫出声。
    “这不是苏我大人家的千金吗?”抱起她的是一位戎装的兵士,他对后面几位跟上的部下使了个眼色。“小孩子怎可以跑到这里来玩?你们快快把刀自古殿带回去。还有。”
    他遥遥指着终于支撑不住,伏倒于地上的素衣少女。
    “把布都姬也带走,好好安置。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用明天皇二年七月,河内国稻城。大臣物部守屋在政敌苏我马子率领的联军猛攻之下,兵败身死,其子也纷纷在战斗中被杀,幸存的族人四处逃散,隐姓埋名。煊赫一时的豪族物部氏,就此埋没在战火与茫茫尸骨间。
    这也是来自敌对双方的两位少女,初次相见的一天。尽管偶然相遇,面前的天地变故似与两位弱女子无关;她们只是年纪尚幼,无力左右任何事、而境遇迥然不同的两个旁观者罢了。
    至少现在如此。
    “看到了吗?那个女子就是苏我马子殿下新迎娶的夫人。”
    “真是容姿端庄啊。不过,据说她可是物部氏的次女,那个物部大连的亲妹妹。真的没关系吗?”
    冬日的天空里暮霭低沉,朔风凛凛,却丝毫阻碍不了地上一派喜庆的气息。苏我府上处处张灯结彩,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少女缓步走过暖意融融的长回廊。她仍然一身素白色调的长袍,不过这时已经辅以琳琅的饰物与暖和的毛皮衬里,显得异常华贵。然而,少女的容颜上却是面无表情,和那与她的年龄不符、束起的一头雪一般的银丝一起,成了这道回廊里为数不多与基调不合的东西。
    那场令她家族蒙难的大灾难已经过去了三年不止,而本应属于一位天性活泼的少女的欢声笑语,始终不曾在她身上出现。如今她又踏上了踏上另一条强行为她铺就的路——便如眼前的长廊,处处笼罩在光鲜艳丽的气氛中,在那背后却是无声无息的阴冷。而她什么都没有说,仅仅是得知在这场婚姻背后斡旋的是那位年轻有为的太子殿下,臣服地应许了这桩婚事。
    “刀自古殿,快来拜会你的母亲。”
    名叫物部布都的白衣少女像是被某个字眼所激,停住了脚步。从门里出来的是个翠衣的短发少女,由一个大人牵着,比她自己小五六岁光景,清朗的眉目间还保留着一丝稚嫩的羞涩。但当她看到对方的瞬间,脸上闪过瞬间的讶异,像是早已相识。
    “母亲大人,贵安。”
    物部布都微微颔首。她手笼于素白的袖中,面上露出祥和的微笑。但在刀自古看来,仿佛那双眼里始终有一重看不穿的帷幕,以至于有些恹恹的失去了神采的样子。
    女孩本名苏我刀自古郎女,为大臣苏我马子与前妻所生。由于生母患病早逝,才有了苏我马子迎娶了物部布都一事。但除去布都出身望族的修养德行不提,为何这位覆灭豪族的女儿会被选中作为死敌的妻子,却不是这时的刀自古能够明白的。此时她仅仅遵照大人的吩咐,躬身行礼。
    “母亲……”
    布都却从她身旁走过,掀起一阵冷风。她愣了下才回身,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继母默然离去。直至随后进行的盛大的晚宴上,她才从席间重新找到了她,就在自己上手不远的位置。
    “为了苏我马子大人的胜利,也为了门庭的繁盛!举杯!”
    刀自古郎女始终在注视着她。在流水价的祝酒声中间,她仍然目光迷蒙,泠然不为所动。因为那些浮华的阿谀之辞,与她所代表的没落的物部氏、甚至已经身为苏我之妻的她,毫无关联。
    “大家听我一言。物部家的逆臣曾作出那等犯上作乱之事,以致自我灭亡,多亏有太子殿下匡扶正义,宣扬佛教,天下才又太平。大概那逆臣死也不会想到,他们家的女人会来抚育苏我氏的子嗣,光我一族门庭。这样来看,物部家男人们的见地还不如女人!”
    苏我马子纵声大笑起来。席上宾客愕然片刻,随即也迎合着哄笑成一片。物部一族几乎已被斩草除根,起兵反叛的举动又是不争的事实,这时已经无人在乎他族遗民的所思所想了。
    “对!马子大人所言极是!”
    “来来!为太子殿下的英明干杯!”
    刀自古举起了酒杯,另一边席上物部布都姬也是。但刀自古发觉,她捧着酒杯的手在不住地颤抖,看不透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宴席散尽,苏我刀自古走出门外,看见她正一个人站在院中,抱着双肩张望着不断落下的雪花。夜已深,雪下了近两个时辰,庭院里渐渐莹白。
    她迟疑了片刻,轻轻地“嗯”了一声,引起了布都的注意。
    “我……为家父的话感到抱歉。是他的不好,请你不要难过。”
    “这等话被人听见,马子大人会狠狠训斥你的。”
    “没关系。我心中本来就是这样认为的。”
    物部布都转头看着她。那双朦胧的眼瞳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讶异。
    “我想,他一定不是当那么多人有意想要羞辱一位女子的。平时家臣们都说,父亲他一直非常痛恨物部家的人,他只是一时……”
    布都无声地走近她,在初雪的地上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她看上去像是宽慰的点点头,伸出了手。
    “这里太冷,刀自古,你还是快回屋去吧。”
    “嗯。”
    雪仍在不断地飘下,落在她们的身上发上。她们之间年龄与身貌的差别并不如两人的辈分关系那样大,这里看上去更如一对相别多时、却心有某种隔阂的姐妹,挽袖默默注视着对方。
    “刀自古。我有一个请求。”
    她正要离去的时候,布都忽的从身后叫住了她。
    “以后在没有外人的场合,就不要称我为母亲了。叫我布都就可以了,好吗?”
    刀自古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的内心里,不知为何也应许着这样的心意。毕竟布都不是她的生母,而更像一位姐姐。
    “好了,快回去吧。明天还要陪同马子大人出门呢。”
    * * *
    物部守屋势力灭亡以后,苏我马子权倾朝野再无人能抗衡,愈发独断专横。崇峻天皇五年,一日天皇指着一头下人进贡的猪说:“总有一天要像砍掉它的头一样,杀死我所憎恨的人。”苏我马子听出天皇话中杀他的决心,竟然派遗刺客东汉直驹暗杀了崇峻天皇,改立皇太后炊屋姬即位。
    与此同时,苏我氏的深宫中却安然无事,仿佛对其家主在政坛上掀起的滔天巨浪毫无知觉。这一天,布都坐在室内,而刀自古正为她梳着头。
    “几乎……全部变白了啊。”
    “嗯。”布都却眯着眼睛,嘴边露出淡淡的微笑。“或许把当中剩下的黑发挑出来拔了,还更加省事一点。”
    刀自古不接话,继续用手指理清她雪白光滑的发丝。她渐渐地发现布都其实是位性格温良斯文的人儿,尽管贵为家主的妻子,苏我府中许多人暗地里却不待见她,而她便像刚刚开玩笑的口吻那样毫不挂怀。
    关于物部氏灭亡的那场大战,刀自古残存的那一点记忆无法给她带来更深入的了解。当问及父亲或者仆人,他们总是找借口避而不提,或是借机把没落豪族的罪状再数落一顿。苏我氏与物部氏之间曾持续几十年的宿仇,她无法直接的体会到。但是她清楚一点。面前这位成为自己继母的少女,兄长与侄子悉数被人杀死,而杀死他们的正是自己一族。
    并不是为死敌感到冤屈,而仅仅是望着布都的满头华发,情不自禁的会为她一个人感到难过。
    “我说,布都……”
    “什么?”
    “没什么,”她慌忙改口。“差不多好了。”
    布都仍然闭着眼睛,像是入定一般。不知道她是否也有意,在自己面前藏起她失神的眼睛呢?
    “今天的太阳真不错呀。”刀自古望着窗外说道。“一会去外面散散步吧?”
    “不用了。一会还要出门,太子殿下召见我……”
    “难道是,关于道教修行的事么?”
    布都倏地睁开眼睛。“你是从哪里……”
    “是……殿下她偶然提起的。”
    “唔,是了。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妻子……”
    她不说了,轻声咳嗽起来,刀自古替她抚着后背,并不知道她刚才顷刻的震惊是为何故。
    “殿下他时常在我面前夸赞你,说你在这件事上尽忠尽责,不遗余力。”刀自古顿了顿,“可是我也在殿下的贴身侍从中听到过一些闲话。说布都你因为有和太子殿下这方面私交甚笃,才免于……”
    “那些我都知道。果然,从我们相见的第一面起,我就有了这感觉。刀自古……你真是个性情率直的人呢。”
    她站起来,仰头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打量着垂手不语的翠衣少女。后者也站了起来。
    “刀自古也渐渐长得比我高了呢。”她说着,仿佛有点遗憾似的。“自从开始修行道术服用丹药,我的身体似乎就慢慢停止生长了。”
    “是……真的。”
    距离二人的初识已经过去五六年光景。那时候年幼的刀自古郎女如今愈发出落得高挑丰满,充满着成熟女人的魅力,眉间一股英气也如同她豪迈的性格那样让人见之难忘。布都的印象却与几年前毫无二致,仅仅是在服饰和神情上有些细微的改变。
    “关于我们的修行,说给你听也无妨。虽然的确可以延年益寿,甚至维持年轻的容颜,但那只是表面……想要真正的不老不死,终究要彻底摆脱这幅躯壳。”
    “什么意思?人真的可以……不死吗?太子殿下可以活上几百年吗?”
    她是深爱着自己的丈夫的。这时听说世间竟能有不老不死的方子,又是高兴,又是羡慕。
    “据教太子殿下和我的那位讲,要看各人的悟性和修为了。以殿下那样聪颖,一定能够……”
    她忽然又大咳起来,用袖子掩住了口,但仍然止不住的咳。刀自古关切地望着她。
    “是风邪吗?布都今天还是待在房中多多休息为好,我可以代你去太子殿下那里说明一下。”
    “不、不用……我没事,这就去做准备……”
    她轻轻摆脱了刀自古的手,扶着门框走出门外,留下刀自古一人在原地怔怔发愣。
    夜幕降临。在一豆灯火下,刀自古为丈夫缝补着罩衫,同时心不在焉地想着早上布都的事。
    “不知道她身子好些了吗?要不要去看望一下她呢……”
    窗外响起窸窸窣窣轻微的响动,她一开始没有在意。直到她突然感觉室内有微风穿过,以为窗户没有关严,就要起身。
    “哦呀,刀自古殿,晚上好啊。”
    她被突然出现在近处的声音吓了一跳。“你是?”
    借着昏黄的灯光,她看见一个娇媚的青发女子竟然出现在一面墙的中央,纤纤素手提着端头像铲子一样的长杆,另一手托着腮,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自己。刀自古向来不是被魑魅魍魉吓倒的人,但看见这等诡异的场景她还是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真是的,别用那种看着鬼怪的眼神嘛。奴家贱名青娥,姑且算是尊夫……也就是当今摄政王殿下修习道法的老师。”
    她的名字,刀自古也是听过的。虽然先前一次也没见过,关于她精通种种化形穿墙的玄妙法术、以及怪异的性格的传言倒是早有耳闻,这时亲眼见到,也正契合了那捉摸不定的形象。
    “青娥大人这时前来是为何事?”既然是太子殿下的老师,对于她穿墙而入的举动也只能视而不见。
    “也没有什么。今日殿下偶然提起了您的名字,奴家就一时兴起,想要来一睹芳容。”
    “您谬赞了。”尽管这样说,刀自古却不免难以认同她的一套说辞。既然是正当的理由,为什么不光明正大来拜访呢?
    “嘻嘻,听说刀自古殿也对不老不死的仙术有兴趣吗?”
    听到这话,刀自古脑中嗡地一声。“我从没……说过……”她下意识地答,然而让青娥捕捉到她的反应,更是毫不掩饰地笑了。
    “没有说过,不等于没想过嘛。”
    “青娥大人为何如此断言呢?”
    “实话讲,刀自古殿本人的想法奴家无从得知。但是太子殿下无意中吐露的心思……毕竟师徒做了这么久,倒是能够看出一二。有谁人宁愿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着,而不与自己所爱的美人长相厮守呢?”
    青娥甜蜜的眼神一点一点扫过刀自古的面庞,像是一双温柔的手层层剥茧,直到露出最里面果露的心思。
    “反过来想的话,您也是如此期待的吧,一直侍奉在殿下周围。难道刀自古殿不认可奴家的说法么?”


    IP属地:北京3楼2017-02-12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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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
      这几句话,犹如把心思单纯的她丢在一片无人的旷野中,顷刻间便在这一无所知的世界里迷失了方向。直到她猛地发觉霍青娥已经探到离她很近的地方,犹如一条青蛇在自己耳边嘶嘶地低语。
      “殿下尚未下定决心。但奴家有意促成此事……”
      刀自古紧紧注视着邪仙近在咫尺的瞳孔,屏住了呼吸,却无法抑止一颗心急躁地跳动。
      “但是,刀自古殿有必要知道,不老不死也需要舍弃掉你现在的身份地位,你自在的身心,直至你现世的所有……就像,布都殿所做的那样……”
      听到那个名字,如同有一道惊雷劈过,刀自古心下雪亮。她瞬间离开了青娥的耳语。
      “什么……意思?”
      “嚯嚯,像她那般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的人儿,简直是天下难觅第二个来。她代替太子殿下操办着炼药最为危险的环节,还要亲自以身试药……”
      “等等你说危险!?”
      霍青娥冷漠地笑着。“炼丹所用的雄黄、辰砂等物均含猛毒,即便处处小心,长年累月对于身体的侵蚀也是显而易见的。和她如此亲好的刀自古殿,想必也慢慢发觉她身体的异常了吧?”
      刀自古沉默不语。青娥接着说道:
      “虽然知道刀自古殿通识大体,奴家还是奉劝一句,不要试图去阻止她。那是她自己的决意,就连太子殿下都认同了。”
      “……我知道。”
      “那么,差不多该说的就这些,奴家就此告辞。哦,对了。”
      青娥从怀中取出一小包药粉,放在刀自古的手心里,隔着纸包都能闻到一股辛辣古怪的气味。刀自古几乎是皱着眉头不解地望着青娥。
      “服用丹药本身虽说未必有漫长的炼药那般痛苦,但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好孩子能吃得下的。刀自古殿若是打定决心走上此道的话,不妨先尝试一下那样的滋味……”
      她又是像来时那样,无声无息地从墙洞中隐去了,洞口随即闭合。刀自古把药攥在手心,凝视了黑暗好久。然后她打开药包,屏着呼吸把药粉一下子倾入口中。“唔……!”胸中如同燃起一团烈火,令人气窒的热浪游走在四肢百骸。她的手乱抓着,眼前一片发黑,过了好久才能缓缓地呼吸。
      “布都……”
      她攥紧了手里的纸包,暗暗下定了决心。几日之后,当她听说布都再次一个人向摄政王府去了,立即跟随前往。
      “刀自古殿下,太子大人暂不允许外进入……”
      “我不是外人。布都!!”她不顾侍从们苦苦的阻拦,径直闯入了炼丹房中。
      那个白衣白发的少女就坐在氤氲的炉前,一边观察着火势,一边徒劳地用袖子蒙着口鼻阻挡呛人的药味。当门轰然打开时,她回过头看到了刀自古,也是一脸错愕。
      “青娥大人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她直截了当地说,“布……”
      这时刀自古总算注意到所有下人惊异的目光,在浓雾中强行止住了话,改口说道。
      “您不能这样不顾身体,母亲大人。”
      然而,她却愕然地注意到布都眼中又惊又怒的神情。习惯了她永远淡然又带着些茫然的样子,这样的她真是前所未见——哪怕只有一瞬间。
      “这里不是你应该出现的地方,出去。”
      “母亲大人……”
      “不要叫我,我不是你的母亲!”
      她略带嘶哑的喝声在堂中回荡。刀自古彻底哑然了。而对面的布都也垂着头,沉重地呼吸着,似有悔意。
      “出了什么事?”
      乱哄哄声音从外边赶来,她最后被下人们带了出去。后面的事,刀自古浑浑噩噩中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被父亲狠狠责骂的一顿,然后罚她一个人关在屋中反思,不得进食吃饭。当晚在她独自迷茫苦恼时,霍青娥又去找她。
      “我才知道。”她看见青娥笑嘻嘻地掏出点心给她,却不伸手去拿。
      “嗯?”
      “布都她原来很讨厌……我叫她为母亲。”
      青娥看着她,然后像她往常那样漠不关心地笑了。
      “我就说嘛。如此一来,布都殿那样憔悴的本源,或许并非炼药的影响,而是她的心病呐。”
      “?”
      “呐,刀自古殿你就不要再为她的事费神了,奴家昨天就告诫过你的。奴家才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倒下,会好好地补养她的身子啦——”
      “谢谢……”
      “毕竟日后她还要替太子殿下试验尸解之术呢,怎么可以轻易地死掉。”
      刀自古看着她啧啧吃起她自己带来的点心,无言以对。
      或许是青娥暗中帮忙的原因,太子殿下并没有责怪她闯入炼丹房的事,反倒直接询问了她一同尸解以求长生的意愿。已经在心中考虑了好久的她,没有拒绝。
      与此同时,布都在那之后很少私自来看她了,虽然不是完全没有。每一次,她的目光那是那样混沌而闪烁,避实就虚,让刀自古觉得每次她什么都没讲就草草回去了。自然再也听不到一句关于她与太子殿下的修道之事,刀自古自己也无法再问,但她私下还是尽可能地通过下人或是丈夫打听关于她身体的状况。
      慢慢的,她开始发现关于布都的另一个秘密。她偶然间发现,布都有时不在苏我府上,也没有和丈夫或是青娥在一起,而一消失就是一个下午。她怀疑地找到她的贴身侍童询问再三,对方终于不情愿地说出了答案。
      “夫人她……到西面山上散心去了。”
      “散心?连个随从也不带吗?”
      “是……夫人自己这样要求的。我也问过摄政王殿下缘由,殿下说‘近日布都殿身心劳累,任她去吧’。”
      刀自古沉默了半晌,转身出门。在快马加鞭赶往西山的途中,她不禁一阵阵的担心害怕。
      “布都……她是内心那样坚强的一个人。”当忆起她忍着病痛的神情,刀自古让自己想着。“不会有事的……”
      但当她在开阔的山坡远处找到那熟悉的素白的身影,她所见到的却超出她所有的猜测。她仍像平常那样束起雪白的长发,手握一柄轻弓,从箭袋取出一支箭,瞄准了架在山坡另一头的靶子中心。她同样雪白的振袖在山风中猎猎而动,虽然她的躯体看上去仍然那样瘦削,整个动作却显得驾轻就熟,轻灵飘逸。
      “布都!!”
      与此同时,箭嗖地一声飞出,但是远远偏离了目标,仅仅擦过靶子,远远落入了没及膝盖的草丛中。物部布都像被人拍了下肩膀似的转过身,一眼望到已经下了马,正一步一步登上山坡的苏我。
      “是你……!”
      或许是有相似的情景在她心中一闪而过,刀自古一惊停下了脚步,仰头与她对望。
      “布都?为什么……怎么觉得你不想看见我在这里,不想让我知道……”
      她此刻心中的惊讶,是难以形容的。布都从未向她提起过她在箭术方面的造诣,更不用说每隔一段时间独自来练箭的事。苏我府上就更加不知了,他们甚至不关心这位身为敌对豪族末裔的弱女子的去处。
      “我没有!”布都瞪视了她数秒,然后转开了头。
      “不,不要再回避了!你自从那件事以后都很奇怪,渐渐对我不再吐露真心了,也开始和所有人疏远,你是怎么了?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请告诉我!布都!”
      ——“布都殿那样憔悴的本源,或许并非炼药的影响,而是她的心病呐。 ”
      她继续踏步前行,内心的豪迈与一直以来挤压的愤懑,催动她刨根问底。“把所有的心事全部对我说出来吧,对我说绝对没有问题”,她是这样相信的。
      也许除了太子殿下之外,我可能是你唯一的友人。如果你也是这么认为的话,就把全部对我倾诉出来吧。
      ——“我不是你的母亲”。
      在她走上来的同时,那面靶标也逐步清楚地呈现了她的视线里。她突然发现,那上面好像涂画着什么,她想再走近些,但布都一直低头不语的样子、还有她一直以来难以看透的眼神……
      她突然明白了。待她重新用戒备的目光盯紧了布都时,后者仅仅是仰起头,长叹了一声。
      “我的箭术,是我兄长自我幼时亲自教导的。记得他还嘲笑我,说一个女子一辈子都不可能用这种东西杀人。”她面朝着橘黄色的天空,像是在追忆着什么远去的事物。“事实也正如此。”
      她眼含凄清地转头。“我很快就会进行尸解了。那时就是与这个世界的告别之时,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那样的话。我也会很快了。”
      布都没有说什么。和太子殿下密切来往的她,大概很久前就得知他的这个安排了吧。不论怎样,她知道也好,此时才知也罢,已经没有问清楚她的感受的必要了。言尽于此。
      “我物部布都已经看透了生死。那样东西,就交给你随意处置吧,刀自古。”
      她们擦肩而过。布都下山去了,再没有回过头看一眼。刀自古一直看着她白色的身影在远方渐渐模糊了,才转过身,向着靶子缓缓走去。在这个过程里,她一直祈祷着真相并不如她猜测的那样,尽管她自己都不相信。
      恹恹的夕阳下,那张被箭穿刺得千疮百孔的靶子上,赫然写着物部家成员、所有苏我氏大将的名字。刀自古怅然地注视着那张纸,最后揭了下来缓缓撕成了碎片,缓缓放飞在风里。
      “这些年来……她一直仇恨着苏我氏,从未作罢。成为苏我氏之妻,苏我氏之母,更是她毕生之辱。”
      但是,刚才领悟到这一点时充填她胸臆的愤慨早已不知所踪了。现在,望着鹅黄的碎纸片越飞越远,她只有如同行将就木的空洞。
      那个曾令她魂牵梦萦的人究竟是朋友也好,宿敌也好,那个身影已然在心中崩塌了。
      在此后短暂的一段日子里,她仿佛变得麻木不仁。甚至当她的丈夫亲口告知布都已经成功完成了尸解之术,她甚至没有因此感到惊讶。尸解的仪式是隐秘地进行的,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也可以理解,若有消息走漏出去,民众必将为传说中的不老不死之术陷入癫狂。
      “所以,刀自古……接下来——”
      “到我了吧。”
      她淡然接下了后面的话。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我再多安享几年夫妻时光……”
      “没有必要了,殿下。那一天是避也避不过的,不如尽早。”她勉强着挤出一丝微笑。“总之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吗?”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会是何年何月。还会不会最终迎来那一天。
      那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世仇,也会随着漫漫长眠而逐渐淡忘吗?她不知道。她只是想尽快地离开这一切。不必再苦苦地思索这一切,而不得其解。
      香烟氤氲,日光晦暗。
      刀自古郎女身着单衣,寂无声息地躺在席子上。她的身周悬挂着眼花缭乱的旗幡和符纸,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这时已经不再是活人,而是成为了某种奇怪的贡品。
      服下丹药已有三个时辰,这时最难忍的绞痛和痉挛已经过去,其他人也都出去了。麻痹感自内而外扩散至她的全身。与此同时,内心像有一个无底的空洞,一点点侵吞着她残存的意念。
      这就是离世的感觉吗?她的思绪慢慢地安定下来。她唯一庆幸的是,此时的她竟然还显得这样“正常”,既没有恐惧,也无遗憾。
      哒、哒、哒。
      她模模糊糊听见了什么。艰难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玄色罩衫的人影默默地立在打开的门前。袅袅烟雾里,透进来的日光竟让她感到刺眼。
      是死亡的使者吗?
      刀自古看那个人屏退了左右随从,从身后关上了门。然后她默默地掀下头上的罩衫,解散的白色长发披散在她的肩头。
      “!?”
      她惊惶地长大了嘴巴,却没有声音发出。试图挺直背部,活动手脚,身子却已不听使唤。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眼睁睁看着那熟悉的面孔一步步接近。
      “你……怎……”她究竟是真的死而复生了,还是说,眼前的她仅仅是自己濒死之时产生的幻象呢?
      “刀自古……”
      物部布都眼睑低垂,面色凝重。


      IP属地:北京5楼2017-02-12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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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择条件:A、C
        2、4、5、6
        作者:@夜莲晴凪


        IP属地:北京13楼2017-02-12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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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荐理由:在处于并列位置、竞争前六名的最后一个席位的时候令人遗憾的没能入选呢。但是评委们还是一致认同这是一篇好看的文章,所以就只能略显遗憾地放在评委推荐奖的位置了。
          顺带一提我个人还是非常喜欢这篇文章的


          IP属地:北京15楼2017-02-12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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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楼地址:http://tieba.baidu.com/p/4953548674


            IP属地:北京17楼2017-02-12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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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顶一个,顺便求评价


              IP属地:北京20楼2017-02-13 0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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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的笔风怎么都雕梁画栋的
                个人感觉十分烦人


                IP属地:内蒙古37楼2017-02-13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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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描写能力好强!
                  而且栗子果然好擅长写这种故事,能在大环境、大背景下写出各个角色细腻的心思,看多了栗子写的同人,有时我会忍不住期待你能写个架空历史小说呢。
                  回到这个故事吧。毕竟熬夜了,有点累,精神不怎么好,所以我只是错略看了一遍,故事的主题挺好的,一如既往是想写人性高洁的一面,可是总觉得说服力不够强啊,我绞尽脑汁想了想,总觉得欠缺了一些关键的情节,使得布都和刀自古的关系不够深入我心,导致后面剧情的崩盘,最后没办法突出主题。
                  为啥布都就这么喜欢刀自古了?
                  为啥两人根本没发生什么,就好像关系很好了?
                  欸?仇恨?啊,的确会有仇恨吧……可是我只看到了两人之间有仇,看不到二人的恨。
                  最后,冰释……虽然我知道时间能磨灭很多东西……但是这也太轻描淡写了吧……
                  以上,鄙人拙见(啊,果然批评别人好简单啊……)
                  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似的,等以后再细看一次好了,可能会得出和现在不同的结论


                  IP属地:广东38楼2017-02-13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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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了 也不知道怎么评价 或许篇幅限制了栗子本文的感染力吧 抑或是我自己对古都不感冒。。其实是可以扩写的内容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39楼2017-02-13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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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君也莫问,恨由何,爱由何。红颜羸弱,不过江中扁舟,为波澜左右。
                      有句话讲,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也并非要待到为人母。注入足够感情,谁都会变得坚强。
                      刀自古还是单纯,竟然猜不到服侍血海仇人的部都姬,心有多痛。
                      爱之至深,深至眼中只有一人,深至暂时忘记了,还有恨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40楼2017-02-13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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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41楼2017-02-13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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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没有屠自古,布都的仇恨便无从宣泄...想必无法成仙,倘做出什么欠考虑的事情,也难得一条生路。
                          在那之后,太子也没办法下定尸解的决心,或许就此皈依佛教,在th13里作为成佛的圣人出现...
                          娘娘和芳香也就没办法出场了,屠自古的存在拯救了整个神灵庙(口胡
                          布都的箭靶上有苏我也有物部,但是没有最可怕的那个敌人,所谓最可怕的敌人就是最好的朋友——她究竟想了多少呢?屠自古像个腐化飞虫一样一直都在腐化她的复仇意识,在痛恨的同时她是不是也觉得感激呢?
                          屠自古从头到尾都只是单纯地想和布都搞好关系,就算被坑死也无条件原谅,而且心里并不把布都当成母亲而是姐姐大人,果然是因为那个吧,阿姨洗什么的小石头什么的。
                          十分之一这种事情这邪仙居然直接就说出来了...专业说法不都是“成功与否要看她的造化”吗!果然实际成功率比那个要高是吧?这娘娘还真懂得如何抢镜头啊...话说回来,与一贯印象不同,娘娘好像非常认真负责的样子...
                          千四百年的守护看明白了就觉得很可怕,虽然这么说不过屠自古去学了笛子...究竟是找谁学的...还是说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学会笛子了?那样子的话,作为读者还是期望看到在活着的时候、郎女吹奏横笛的画面
                          神子比布都还早醒来的话就接不上神灵庙剧情了,不过这种“后宫起火了不过没差总之你们快去好好交流感情吧”的太子殿下还真赞,作为古都战壕里的战友而言...虽说我不在这条战壕里啦
                          作为仙人,很容易就会从草食系转变成绝食系,大概。豪族三人的信赖关系今天也是坚韧如苇下磐石、平静如春日青空,纠缠如一团乱麻(喂


                          IP属地:安徽42楼2017-02-14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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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如云亦如烟,回首火烧命莲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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