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据之二是《水浒传》“第二十七回‘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里, 武松见了孙二娘, 便用带有狠袭色彩的话挑逗她: ‘我见这馒头馅内有几根毛, 一象人小便处的毛一般’ , ‘娘子, 你家丈夫却怎地不见? 凭地时, 你独自一个须冷落。’ 识破孙二娘的谋计后, 本可以其它方式揭穿, 但武二这位‘天人’竟不顾‘男女授受不亲’ 的圣言, 居然‘就势抱住那妇人, 把两只手一拘, 拘将拢来, 当胸前搂住, 却把两只脚望那妇人下半截只一挟, 压在妇人身上, ’ 丝毫不顾男女之别. 若以今论, 也依然逃不过‘流氓’之嫌。” 王文给武松扣上“流氓”的帽子后, 又删节引用了金圣叹对此回的一段评语来夯实自已的结论, 现照引如下: 武松“ 便幻出无数风话⋯ ⋯忽变作迎奸卖俏、不识人伦之猪狗。” 而删去的恰恰是金圣叹独具慧眼的关键话语, 不妨将被删的几句补充出来, 以观原貌: “ 于是读者但觉峰回谷转, 又来到一处胜地, 而殊不知作者正故意要将顶天立地、戴发嘀齿之武二”如果补全原文, 我们会在为王先生争取所需, 断章取义的作法感到遗憾的同时, 清楚地看到金圣叹本意不在谴责武松, 而在用反语盛赞施耐庵“ 前后穿射, 斜飞反扑” 的奇笔。可王文对此更有令人叹为观止的妙论:
“武松在这一回里‘忽变作迎奸卖俏’的猪狗, 我认为可以归纳为三个原因。其一, 武松爱上潘, 但由于理智的阻挠使他没有达到目的。他满心的热恋由于处境的压力而变异成情欲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 时时寻找渲泄的对象。’,“其二, 武松此时已是囚犯, ” “ 因此人间美好的东西与他毫不沾边, 而丑恶(丑陋)的东西将与他并存。相貌丑陋的孙二娘恰好与武松的囚徒心理相对应, 成了他内在的意识外化的对象。其三, 我从武松对孙二娘‘疯’言‘疯’行为中突窥视到武二内心底处那一抹若明若暗的情欲⋯ ⋯ 勾勒出武松由于情欲的驱动而外化成行为的轨迹。” 经如此高明的分析, 武松竟象“ 抱住红娘权作夫妻”的张生一样, 移情于猎物孙二娘. 王先生原以为这一“强有力”的论据足以“ 让否定者缄口不言了” , 岂不料正是这段话说明了他对古代小说基本特征的忽视。《水浒传》源自说话, 在说话艺术中, 听众的欲求对讲述者是无形的潜制约力。艺人为迎合听众的审美趣味, 一方面精心组织曲折跌宕、出人意料的故事情节, 既使是十分简单的故事也决不平铺直叙。鲁智深拳打镇关西、本可直截了当, 然而却“慢功出细活” , 写得曲折尽其妙; 武松醉打蒋门神, 也可三下五除二, 但是却节外生枝, 写得别开生面. 如此看来, 武松“ 识破孙二娘的谋计” , 而不“ 以其它方式揭穿” , 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另一方面语涉秽袭是市民的欣赏情趣, 所谓“ 自古言不褒不笑” , 说话人或屈从听众或主动以“
荤话”插科打浑,使听众乐闻其说。作者让武松耍弄孙二娘的本意, 决非要映出他的情欲。正如同让武松先请蒋门神娘子陪酒,然后“一手接住腰胯” , 将其丢入酒缸一样, 是以恶作剧的情节招来市民听众的味头, 使他们觉得“ 峰回谷转, 又来到一处胜地, ” 由叙事情调的转换, 引起审美的愉悦. 通过这类情节, 我们看到的并非是一个因性压抑、性变异而时时寻找渲泄对象的性饥渴者, 而是一个喜欢炫耀, 又爱憎分明的带有浓厚市并习俗的英雄。武松在后文中的解释再明白不过了: “ 我是斩头沥血的人, 何肯戏弄良人! 我见阿嫂瞧得我包裹紧, 先疑忌了, 因此特地说出风话, 漏你手下。那碗酒我已泼了, 假做中毒, 你果然来提我, 一时拿住, 甚是冲撞了嫂嫂, 休怪! ” 正如《水浒传》本文所言: “推知真英雄, 却会恶取笑” . 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稍显粗俗的恶作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