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是一路上夫妻二人常常谈论的话题。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那诗意且繁华的江南是一个梦,是滋养爱情的沃土。对于杜十娘来说,江南更是寄托着她对于家的美好愿望。李郎的家在江南,那江南便是她的家,在那儿,她能够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做一个常人妻,做一对好夫妻”多么简单而朴实的愿望。然而江南的湖山载得起爱情,却载不起誓言。每每看到这里,我都忍不住对李甲咬牙切齿。回家就回家,你提江南作甚?家是一个多么明确而踏实的存在,你非要把它变成个虚幻缥缈看得见摸不着的江南。家是当下的生活,而江南,又被你变成了个遥远的想象。
然后李甲的家书就到了。簪缨之家和佳人相伴,李甲必须在其中做一个抉择。
李甲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见了。
有很多人批评李甲,说他对家庭的依赖和对锦衣玉食生活的不能割舍让他轻易抛弃了爱情。其实这样的批评是不对的,至少是不准确的——他根本就没有做出一个选择,他也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决断。他将杜十娘交给孙富换来的一千五百两银子,只是为了能够应付父亲,换取进家门的机会,在他的潜意识里面,有朝一日,他还要将杜十娘弄回自己的身边。假如他真的是为了前程与杜十娘断得一干二净,虽然在道德和情感上不为我们所接受,我还是要肯定他斩断情丝的勇气和果断。问题是这个无用的阿斗连这种肯定都担不起,他哪边都不愿意放弃,于是选择了一种逃避选择的态度,而且还用为十娘考虑这种无力的借口来安慰自己。
别跟我说李甲感情的挣扎,别说李甲的不忍。他的挣扎他的不忍从来就不是为了十娘,他所真正关心的,唯有他自己。
这就是浪漫派!这就是在千万人之中博得了杜十娘垂青的李甲!
出于个人私心,我还想在这里写一写孙富,这个被标上反派标签,定义为拆散人家家庭的恶人的角色。说实话,他是个小人,可这真小人总好过了李甲那个伪君子。他是个富商,就不能用君子的德行来要求他。他的生活中接触最多的是财富,他认为财富能够解决一切问题也没什么大错。况且从头到尾,他似乎也没有对杜十娘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来到丽春院给十娘庆生,他就要拿出最重的礼金;杜十娘跟了李甲,他也并不死心,而是一路跟随。李甲不敢将杜十娘带进家门,那好,他接着,还要给杜十娘锦衣玉食;他很诚实,诚实到直白地说出色供心欢;杜十娘不肯跟他,他还能说 “你纵然不愿跟我,这百宝箱中的财宝也够你安度余生”,而不是像那无用的李甲,说出“你带着这箱宝贝,爹娘让你进门”这样的屁话。
这样想想,有没有觉得,孙富还是个挺可爱的性情中人?他唯一的悲剧就在于,没有和杜十娘对上心气。他太现实,而现实总是赤裸裸的残酷。这种残酷让杜十娘不敢接受也不愿接受。然而十娘忘记了一点,孙富说的话,才是真正的生活。